“都小心些。”幸好冉珩接住了遗体,这才不至于酿出大乱子。
他重新将妹妹放好,尸体的眼睛却不知何时大大睁开了,他沉痛地闭了闭,却还是闭不上。
主持仪式的老婆婆念念有词,说逝者是有执念没有消解。
冉珩皱着眉,仔细看了看,发现妹妹的右手一直紧紧攥着。
他抱住那只已经出现尸斑的手,一面说着安抚的话,一面问她有何心愿未了。
尸体当然不会开口说话,却是手指一松懈,冉珩小心地拿出来一角纸张。
他眉宇紧皱,缓缓展开,看到上面一个大大的“晏”字,还有细笔写得半句哀怨之词。
心中突然一跳,想起那人路径他身边,矜傲华美的眉目似笑非笑:“你叫冉珩?我记住了。”
他一手紧紧攥住纸团,一手放在妹妹的眼帘:“我知道了。哥哥……知晓你的心意。”
那眼睛这次合上了。
可是,知晓心意,然后呢?
冉珩心乱不已,他不可能明知晏清都无辜,却还叫他为妹妹陪葬。
他也不觉得,妹妹是这样心狠的人,仅仅因为恋慕,就因爱生恨,要害死喜欢的人。
冉珩素来果决狠厉,这次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叫他下定决心怎么做的梦。
于此同时,诸葛霄也做了一个梦。一个绮丽邪异的梦。
梦里有打湿的红绸,有在他指下隐忍狠厉的青年,有含糊的谩骂和暧昧的水流声。
甚至,鼻息弥漫的酒香和槐花的蜜香都一清二楚。
唯一不真实的是,被他蒙上眼睛,欺负得崩溃饮泣的人,是那个眉目矜傲嚣张的晏清都。
诸葛霄手指盖着眼睛,呼吸急促紊乱,浑身是汗,唯有耳朵却通红。
整个人绷紧,唇角紧抿,竟是少见得不知所措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嘻嘻嘻,想不到,先拿到的是他?
其实,仔细一想还是能想到的。
第34章
这突如其来的荒诞绮梦完全超出了诸葛霄的掌控, 即便是那时候无意翻开看见了晏清都的话本,诸葛霄也从未想过自己与这个人之间, 会发生这样的关联。
他素来在智谋上傲视众生, 觉得世人皆是愚不可及的棋子玩物,可随手轻易操控摆布,于他本人而言, 却万万无法接受, 自己也成为这样内心有缺陷, 会被利用操控的愚人。
世间浮名, 他未必在意,可唯独不能忍受自己的失控。尤其是, 因为晏清都失控。
因为,目前为止的试探里,诸葛霄还未曾寻到晏清都心中的破绽。
他还未能掌控棋子, 却反倒被棋子影响, 失去以往的自律清醒,甚至, 生不出什么抵抗, 这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
诸葛霄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绮梦若有所思的时候, 正好封门那边出现了焚莲的身影, 他便有几分心不在焉, 跟着顾月息一道转移,离开了清苑县。
出城的路上,他们的马车驶过冉家扶棺的队伍。
诸葛霄略略回神, 唇角缓缓勾起。
……
晏夫人、焚莲、六扇门、冉家等人相继离开清苑县后,这里恢复了短暂的安宁。
晏无咎抬眸看着远处万里晴空飘着的棉花一样的云,淡淡地说:“快要下雨了。”
他不紧不慢穿过长廊,熟门熟路走到晏县令的书房。
晏县令神情略略凝重,对他的到来毫无惊讶:“无咎,你听到了什么风声?为何要阿厮送信,叫你舅舅接走你娘?”
晏无咎看了眼他桌案上的印信和乌纱帽,笑容纯然无暇,说:“一方州牧的女儿,在别人的地界上这样死了,还被爆出这样的丑闻来,牵扯入此事的人,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从此查无此人,默默致仕。父亲……”
晏县令点头,并不意外:“为父早已想到了,左右不过这一两年的光景就要退了。早些晚些都一样。”
这样说着,他眼里到底有些感慨不舍。
晏无咎眉睫半抬,眨了一下眼笑了:“无咎不了解这位冉知州为人如何,不过看他对张俊之事,这人好像气量并不大。您退了也好,跟着舅舅外公养花下棋,也是极好。”
晏县令又气又笑白他一眼:“你这没良心的小混蛋,尽给你老子惹事。往后你爹我退了,你可记得行事低调些,莫要再惹出一堆事,叫你舅舅外公替你兜揽。”
然而,他却也知道,此事怪不得晏无咎。
这本是冉家自己德行有亏,反复无常造的孽。晏无咎是遭了池鱼之灾。
可这祸事不找别人偏扯到他头上,便是他自己平日里太嚣张高调,树大招风所致。
晏县令在那张眉目分明矜傲凌厉,看上去却一派乖巧无辜的脸上瞥了眼:“算了算了,收拾收拾东西,等忙完夏日这波事,这致仕的折子也该批下来了。这回去禹城给你外公贺寿,你就别跟我回来了,跟着你表兄好好学着些。往后做个富家翁也好。”
晏无咎眨着眼应下,出了门,乖巧无辜的神情便一步步消散,廊下阴翳投注华美傲慢的眉目,只觉得似有若无的狠厉不逊,引而不发。
他自然不会跟晏县令说,纵使冉家不来找自家的晦气,以他素来给自己立下的阴险记仇的人设,也不会就这么算了,白白被人算计一场。
晏县令的致仕,只是坚壁清野罢了。
季老爷子的八十五岁寿诞,颇为热闹。
季家几乎代代做着皇商生意,便是偶遇退下来的时候,也是富甲一方的大商贾。
只是,和晏家一样,人丁单薄。
寿诞只做了三天的流水席,并不特别铺张,只是按照惯例,折了银钱捐给寺庙道观做布施,还有便是襄助一些寒士孤寡。
商贾人家,最忌讳被挂上为富不仁的恶名。
得知清苑县前段时间的风波,还有晏县令决定提早致仕的消息,季家父子也颇为赞同。
只是,这样一来,官场上少了能说得上话消息灵通的自己人,虽然此前的关系网还在,他们这边行事到底是要更慎重些。不由有些遗憾,晏无咎的脾性不适合混官场。
老爷子的寿诞结束的第三天,晏县令先一步回了清苑县。
回去的时候,正值傍晚,夏日火烧云染了半边天。
县衙门口,明火执仗。
晏县令碰上了上峰派来的使者。
冉知州的度量,并没有等到晏县令秋后致仕,而是直接将他下了大牢。
清苑县的大牢里,关押了自家的县太爷。
消息传到禹城季家的时候,晏无咎都有些惊讶,季家自然是瞒了妹妹和老父亲。
季家舅舅季从嘉也六十有一了,眉头紧皱:“先想法子把你姑父捞出来再说。”
晏无咎端坐,眉峰下压,眸光沉敛:“我父亲是什么罪名?”
表兄季一默三十而立,性情稳重颇有城府,他镇定地道来始末:“无咎别急,现下打听来的消息说,是上头查办贪腐,有人举报你父亲徇私枉法,致一家四口含冤自戕。都是老弱妇孺,孤儿寡母,影响极坏。”
他递过去文书册子。
晏无咎看了一眼,就笑了:“这案子我知道,那女人是被那家的男人诱骗拐卖来的,关在家里做牛做马,生了几年才整出个儿子。男人做生意出了意外横死。他父母使唤惯儿媳了,唯恐她不愿守寡跑了,要给她立牌坊。当夜失火,老两口连同孩子一起葬身火海。唯有那女人幸存。谁知那男人根本没死,只是做生意发达了,不愿意回来面对父母糟糠,假称自己死了。他告那女人蓄意害命,反而暴露出自己略人为妻,按律徒三年。那女人因证据不足释放,后杳无音信。怎么,那个无赖好命搭上了什么贵人吗?”
他这样一说,这素日沉稳的表兄都神情惊异:“事情出入这样大,他们怎能听信?”
舅舅季从嘉到底经过的事更多,他眉头紧皱:“指鹿为马,这种事何时少见了?你经得事还是太少。可是,案情出入这么大,大理寺不经审核,他就敢直接将你姑父革职查办,这未免太过不对劲了。冉知州是个手段圆滑,沽名钓誉的,不至于有这样狠辣的手段。”
这样就难办了。
晏无咎起身:“烦请舅舅表哥继续打听消息,我亲自去一趟清苑县,见见我爹。”
两个人立刻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晏无咎神情从容果决:“另外,找个由头将外公母亲舅母阿湉,送回老家些许日子。冉家的这把火烧得不对,恐怕风是从旁的地方来的,舅舅表兄,也当心些。”
“话虽如此,你回清苑县能做什么,说不定那冉家就等着你呢。还是由你护送你外公他们回乡。这事让你表兄来。”
晏无咎笑了一下,淡淡地说:“不会。清苑县是我的地盘。只有在那里,我才有机会破局。”
他虽然在三人里年纪最小,自小在季家里却是说一不二的。定了的主意,连老爷子都没办法更改。
季家二人实则也没有什么办法,出事的又是晏无咎的父亲,他们也没法让他置身事外。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表兄季一默护送老爷子和女眷孩子回乡,舅舅季从嘉奔走关系打探情况,晏无咎只身回清苑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