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闭着眼睛,不听不看,那声音才会清晰,那身影才会凝实,并,走到他身边来。
焚莲很熟悉。
最近的一次,那身影靠着他的肩背,他甚至感觉到那手指放在他的心口,是冷的。
“大师,”那人笑着,仿佛百无聊赖,眼眸冷寂,嘲弄又轻佻,对他说,“我不得轮回,不能超生,因为你五蕴不空。你囚着我,在这里。”
他没忍住,伸手把那个人抱入怀里。分明觉得触摸到了,睁开眼却只有冷。好像拥入怀中刹那,那道身影便被关进心门了。
但,那是前世。
重生以后,他再见到那个人以后,就不曾有过了。
焚莲忍不住去看。
黑夜之下,影影绰绰的身影遍布荒野,余光捕捉到,只要看一眼便会消失,在下一个地方出现。
焚莲不断追着那些残念,目光放空迷惘,眸光下意识温柔:“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道孔雀蓝的身影仿佛发着光,坐在残垣之上,手臂撑着侧脸,敛眸自下而上看他。
声音心灰意懒似得无趣:“和尚,既然知道五蕴妄想,迷理为咎,痴爱发生,怎么你自己也堪不破?我在这里,当然是你又心魔失控了。还用问吗?”
话音一落便又烟消云散了。
焚莲撑着头,使劲摇了摇。是了,无咎还在家里,这些都是他的幻觉。
他猛地看向还在于幻象厮杀的风剑破,杀了这个人,他要快些回去晏家,去找无咎。
不对,无咎不在家里。找不到了。
焚莲一步一步走过去,单手止佛礼,内力气劲在风剑破胸口打出一道凹陷,叫他喷出一口血来,整个人向后飞出去。重重撞在破旧城墙上。
焚莲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乌墨一样深邃的瞳眸危险地眯了眯,眼眶泛着神经质一般的红:“他去哪里了?为什么我找不到?”
风剑破靠在墙上,趁着这个时间,用牙咬着袖子去固定被折断的右手,闻言满脸桀骜不驯,冷笑问:“你说谁?晏清都?作为与你关系最近的人,他自然也是被怀疑的人。此刻,就在六扇门。”
焚莲闻言瞳眸骤然颤了一下,前世诸葛霄曾经说过,是他杀了晏无咎。虽然所有人都觉得诸葛霄那么说,只是为了一力吸引焚莲的杀意。
可是,焚莲从始至终都觉得,晏无咎的死诸葛霄一定知情,或多或少与他逃不了干系。整个六扇门都逃不了干系。
全世界,对晏无咎而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六扇门的人身边。
盛怒的焚莲举起手,这次被逼入绝境的风剑破决计无处可逃。
风剑破倚着墙,从未有过的狼狈,却无损他丝毫孤傲,面对焚莲毫不掩饰的杀意,他冷冷地说:“杀了人你还敢光明正大横行于世,你该庆幸找上你的是六扇门,而不是仇家。他若是无辜的,自然无人可以加罪于他,在六扇门比在你身边安全。”
轰隆一声。
是倒塌下来的破城墙。
一片尘烟静落,废墟里躺着生死不知的风剑破。
焚莲紊乱的心境不宁,那一掌打偏到城墙上。
天上的云翳被风吹散,月光穿过裂开缝隙的墙垣照在焚莲的半身上。
瞬间,无数半透明的枝蔓在他身上抽枝发芽,焚莲扶着墙,吐出一口血。
风剑破作为六扇门几位神捕中武功最高的人,绝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焚莲将他伤至如此地步,自己自然也不好过,受伤不轻。只是他浑不在意。
这会儿月光一照,蛊毒催发,那些东西却是见血便破体发芽的。
焚莲扶着墙坐下,极力稳定心神打坐。
几息之后,整个人的气息都安定平和下来,他睁开眼睛,眸光茫然而宁静。
焚莲站起身,迟疑地看着周围,呆呆地看着陌生的周遭,许久,轻轻唤了一声:“无咎……”
晏无咎自然不在那里,没有人回应他,只有废墟里,半昏厥的风剑破发出一声咳。
焚莲朝他走去。
……
此刻,跟着晏无咎一起走回晏家的焚莲,满心都是疑虑,他明明记得昨夜他在西郊,他杀了风剑破,然后月光出来了,蛊毒催发,他只是稍稍打坐,结果,又一次失去记忆。
等他清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站在大街上。
街上的人都说着杀害冉小姐的真凶自首伏法,晏无咎无罪释放。
晏县令匆匆往县衙而去,路过看到他,立刻心情很好地托他去接晏无咎回家。
这自然是正中焚莲下怀。
虽然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结果很好,晏无咎平安回来,什么损伤都没有。
可是,焚莲却不禁想起昨夜风剑破的话。
孤禅寺死去的那些人,他被六扇门怀疑作凶手,六扇门是追着他而来的,继而盯上晏无咎。
前世时候,焚莲也做过同样的事,但六扇门虽然也曾追着他,却是因为别的案子居多,其中多半都是晏无咎指鹿为马硬栽给他的,为了利用六扇门抓住他。
晏无咎的行为,焚莲从前只当情趣,从未真的在意。晏无咎若是追不上他了,他反而还要故意现身,有意无意地去撩拨一二。
如果,今生晏无咎本可以平安无事,却是因为他在身边而卷入其中……
焚莲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他停下脚步,看着那个矜傲清狂的背影。
保护晏无咎最好的办法,不是他守着这个人,而是把所有麻烦都从他身边驱逐。包括六扇门,包括焚莲自己。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因为连日修仙修得快飞升了,所以今早醒来才码字的。
么么,当然,孤孤的小红花不会丢的,说日更就日更~
第32章
直到日上三竿, 六扇门的俩人也没有等到风剑破回来。
他们安排的十二个时辰守着晏家的下属来回报,说看到晏清都和一个和尚一前一后回了晏家。
诸葛霄皱眉:“昨夜呢?没有什么异常吗?晏家有没有发生什么打斗?可有看到风捕头和这个和尚?”
“没有, 昨天一切正常, 没有看到这个和尚出现过。只看到他今天回去。风爷……他武功高强,若是有意隐瞒行踪,以我们几个是看不见他的。他又向来独来独往, 虽然您吩咐了我们昨夜有行动, 可昨夜我们也没见着他跟我们打招呼。好像……没人看到他进去晏家。晏家也没有人出来过。”
诸葛霄若有所思, 回身在简易的沙盘上, 虚虚推衍了一下地形。
顾月息神情略略凝重:“小风他不是莽撞的人,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很可能是出事了。不能再等了,我们现在就该去见一见这个人。”
诸葛霄闻言,抬眼朝他看去:“太傅老大人那边, 可是有消息传来?”
顾月息示意周遭人退下, 对诸葛霄递过去一条窄窄的信纸。
“那个和尚法号焚莲,自鹤玉而来, 义父说汴京宫中有人认为, 这个人是出生高贵的鹤玉王族。”顾月息平静道来, 波澜不惊, “既是番邦皇子, 牵扯入这样大的案子里,恐怕就要上升到国事了,六扇门确实应该谨慎应对。”
诸葛霄挑眉, 不以为意弹弹纸条,挖苦戏谑道:“这么说上面两位相爷又打架了?这回谁赢了?还是副相?”
这事并不难猜,皇帝虽老迈却还不太昏庸,太子被废多年,诸王蠢蠢欲动,满朝文武如今也各有心思。唯独副相是皇帝力排众议提上来的,自然跟他老人家一条心。
如今皇帝即将大行,便越看越觉得相爷不顺眼,唯恐他去了以后,这位来个乾坤独断。
副相自然看紧机会处处与那位别苗头,有皇帝站在他背后,十次有七次都是副相略胜。
这种两国摩擦,相爷老成持重先礼后兵,自然要求六扇门谨慎应对,莫要起无谓冲突。
然而老皇帝乖戾了一辈子,老了脾气就更大了,哪里在乎跟一个番邦小国起冲突,大不了他老人家两眼一闭,管他下面是不是打得洪水滔天呢。
谁知,顾月息却摇头:“不,这回陛下与相爷意见一致。”
诸葛霄愣了一下:“相爷转变了态度?”他突然轻笑,“看来这位大人终于发现局势对他不利,肯听劝了。”
顾月息难得笑了下:“难得神机子也有出错的时候,相爷固执了一辈子,陛下也拿他没法,怎么可能这点小磋磨就叫他改了脾性?”
诸葛霄失笑摇摇头,并不在意自己失算。只是背到身后的手指,轻慢地弹了弹。
他自嘲一般说:“朝中那些大人弯弯绕绕的心思,我可不懂,在下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能知晓诸位大人的情报。你直说,我可不猜了。”
神机子的多智近妖在江湖上声名赫赫,若是在朝中也这么响当当,那怕他的就不只是江洋大盗了。从文武百官到天潢贵胄,谁没有三两见不得人的秘密,以他这样看透人心的本事,稍有过节,恐怕早就被前朝后宫无数人联合剿杀。
可是,诸葛霄既然知晓人心,又怎么会算不到这一点?他既能叫人怕他,更知道怎么做能叫人喜欢他。
顾月息正色:“朝中态度是希望我们能礼待焚莲,如没有确凿证据,莫要与他起正面冲突。但要监视他,弄清楚他来中原的目的。这也就是之前上面对我们含糊其词的主要原因。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离王府带来密信,朝中有神秘贵人与焚莲联系过,就在孤禅寺出事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