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就跪伏在门外,那么卑微的等待,可是她在门内肆无忌惮,莺歌燕语,红鸾帐暖,与人享尽鱼水之欢。她让她看着,让她听着,让她感受着,让她知道她的无能为力!
让她知道她心中再恨再悔,都没有机会。再也回不去,再也不可能,再也没有以后。
那么残忍……!
唐烟儿一脸凉薄满不在乎捉过姜黎的手,她将那只受了伤流着血的手递到嘴边,毫无顾忌的亲了亲,舔舔上面的血迹,视满拙剑台的人于无物。
安弗谖无话可说,唐烟儿是在告诉她,她根本不在乎别人,更别说只是一个侍女。
她不是故意要自己听到她和姜黎欢好,她只是觉得,没有回避的必要——只有天下人回避她唐暮烟,她唐暮烟不会避讳任何人。
正如那时自己的感觉一样,这是一个可以赤.身.裸.体,却一脸坦然的站在任何地方的人。她根本不在乎别人,任何人的目光,想法,看法,她全都不在乎。
而自己,也只是这些‘任何人’中的一个罢了。
“解忧,你站在那里干嘛?”唐烟儿问,就好像逛花园子的时候看见侍女站在楼顶上,如此简单而略带疑惑的问了一句。
“下来。”她说。然后安弗谖就真的……犹如一只纸鸢一样飘然落下,落在她的面前。
“……主人。”安弗谖轻轻的说,在姜黎口口声声的叫着她烟儿的时候,她依然无法这样放肆的称呼她的名字,更别说是闺名。她一生都未曾叫过唐烟儿的名字,哪怕此时,她已经不是她的侍女很多年。
唐烟儿挑了挑眉,仿佛对她的用词感到了些微的诧异:“解忧,你之前叫我‘主上’。”
魔道中人会叫她‘魔尊’。她的属民会叫她‘城主’。她的家臣和家仆会叫她‘主上’,只有当她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的贴身侍女们会叫她‘主人’‘小主人’。
安弗谖慢慢皱起眉:“您……记得我吗?”
“当然,解忧。”她用那双澄澈的眼睛回答。
安弗谖就像是当场给人扇了一个耳光一样,瞬间脸色苍白,她看看姜黎——她没有想起来?
姜黎给了她一个冷淡的眼神,没有回答任何话。
“主人!我是……我是……”她突然想要抓住唐烟儿,但是唐烟儿只是淡淡一个眼神就叫她定在原地动弹不得。那个曾经用过的名字就卡在喉咙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烟儿,她是另一个无双宫主,安弗锐的姐姐,安弗谖。”姜黎道。
唐烟儿‘哦’了一声,看着她:“安弗谖,好名字。‘矢志弗谖’的‘弗谖’吗?”
那话就像是故意折辱她一般,安弗谖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唐烟儿却笑了:“原来如此,之前在烈刀门催动蛊虫控制雷成义的人,就是你吧?”她瞄了瞄安弗谖胡人样式的束脚裤下白皙脚踝上的铃铛:“为什么雷成义说红衣教转攻了青阳山,可是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你弟弟呢?他们去了哪里?”
她就如同询问家里的女婢一样随意,安弗谖脸上又红又白,差点不加思考的就回答她的所有问题。然而……何必呢?她都已经忘了自己……
果然是奴性根深蒂固吗?她自嘲的笑了笑对唐烟儿道:“您猜啊……”她目光温柔的注视着唐烟儿:“您自小就那么聪明,您一定知道的。”
唐烟儿果然笑起来,摇头叹道:“是我太蠢……江州城!他们一定先攻江州城去了,不过江州城有我干爹坐镇,而且那里实在没有什么人,所以当他到了江州城以后他就会发现其实江州城是一座空城吧?”她儒雅的笑着对安弗谖眨了眨眼:“令弟要白跑一趟了。”
“不……”安弗谖也浅浅的勾起唇角,神情却是略带些回忆的惆怅:“他要去的,是我们家族的屈辱之地,也是我的屈辱之地。”她美丽的眸子看着唐烟儿:“聿赍城。”
唐烟儿挑起了眉梢。
安弗谖对她轻轻柔柔的微笑:“主人,我是在那里被送给您。您还记得吗?您五岁生辰的礼物,是一朵解语花。您的父亲把我送给您,希望您永远开开心心,没有烦恼。”
唐烟儿神色有些恍惚,安弗谖就像是想要倾身亲吻她一样,却被一把银剑毫不客气的抵在了面前。
青阳掌门一手将聿赍城主揽进怀中,淡淡的眼神就像是看着觊觎自己所有物的宵小之徒一般。
“没关系烟儿,你不用记得。”她低头在唐烟儿头上亲了亲,看着安弗谖:“阁下,我们的比试还没有完,你看是现在继续,还是移步聿赍城?”
安弗谖眯起眼看着她:“你以为你会有胜算?”
姜黎轻笑:“不过是给你个机会选择葬身之地,是我青阳派的礼节。”
两个女人针锋相对之时,身后一个喘得要死但还算是精神的声音叫道:“主上!急讯!”
孟章卫黑色的身躯一个个显露在台阶之上,倏忽之间安弗谖的身影就消失了只留下声音:“那就聿赍城见吧,姜掌门!”
姜黎没理她,低头看看唐烟儿,唐烟儿面色苍白,脸上被烫伤的红斑更加鲜艳明显,她眼一闭往后倒在姜黎怀里。
“烟儿!”姜黎一把扶住她,身后康扎着急凑上来:“主上!这这这……夫人,急……急讯!”他见城主晕了,只好把求助的对象换成了未过门的城主夫人。
“红衣教袭击聿赍城,知道了!带人下山驿马堂休息整顿,后续部队跟上之后也原地休息,传信扬州让他们先过去。聿赍城山遥路远,一时之间也追不上,请江州城出人援手,你们副城主会知道安排的。我先带烟儿去疗伤,等她醒了立刻出发!”姜黎没有丝毫迟疑,一把抱起唐烟儿向着康扎发布命令。
康扎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未来的城主夫人这副雷厉风行的样子,一时间绷直了身子大声回答:“是!夫人!”
姜黎抱着唐烟儿就往流云居走,一边走一边吩咐身边人:“青阳山上做好戒备,我会随聿赍城主去聿赍城协防,山上事务交由掌殿们协同处理,你们布置好防务,提高警惕,不用太担心。”
“是!掌门!”
“派人去山下驿马堂安排好各路人马的休息补给,如果有伤员就地接收医治,他们如果有物资缺乏报到开阳殿去让商掌殿开给他们。各掌殿各殿判从自己弟子中挑选一批可用弟子到山下去,把我们已经受伤或不适合战斗的弟子换回来。”
“是!掌门!”
“飞篱掌殿,有请您来为烟儿看看伤。来人,准备热水伤药和干净衣服。”
“是!掌门!”
然而等到姜黎走到流云居门口时才恍然想起,刚刚她与安弗谖斗法已经将流云居打得支离破碎了。
稍作思考便脚步一转,转向了停岚院以前景年住的屋子。
景年的屋子最近,而且也时时有人打扫,东西都立即可用。
姜黎把唐烟儿放到景年的床上,那位英年早逝的前掌门的房间依然保持着以前的装饰,简单雅致,透着一股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端方温润。
飞篱迅速查看了唐烟儿的伤情:“烟儿怎么寒毒深种?都侵入五脏六腑了如此严重?”
姜黎沉着脸皱着眉显然是知道内情的,只说:“先师逝去那年她从朝阳峰落入山下寒潭,因此寒气入骨,得了寒症。”
飞篱当然不信,沉声道:“那也不至于透入心脉。”
姜黎的神色更凝重了一分:“她……一直把这寒毒用来练功。”
飞篱一惊,随即失口出声:“胡闹!这种事情是闹着玩的吗!”
姜黎一语不发,只是不动声色握紧拳头:“师伯,请救救她。”
片刻之后瑶光殿弟子已经准备好硕大的浴桶蒸板,姜黎脱下唐烟儿的衣服,一桶一桶药水倒入桶中升腾起袅绕白雾,她看见唐烟儿雪白精美的身体,凝脂一样的皮肤上旧日伤痕缠绕之外,又添上了灼伤的红斑,据说是雷成义死时的血灼的。
分明熟悉的身体,然而此刻又添上一抹陌生,入手如冰雪般寒冷,她安静的闭着眼睛,好像一尊巧夺天工的美丽冰雕。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灵气的眼,现下看来,她毫无生气。脸颊上的红斑为她添上一些妖艳,但她脸色发青,嘴唇乌紫,真是像个妖魔一般,一般的美艳……
姜黎将她放入浴桶中,浴桶下是滚烫的药水,中间隔了蒸板,扶她坐起,然后请飞篱为她施针。施完针的烟儿身上插满了银针,像只小刺猬一样,姜黎又盖上浴桶的盖子,只露出她的头和双手手掌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