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儿脸上闪过一抹惊异,安弗谖后来细细思量,那个早熟得过头的小鬼不该不知道自家府上的规矩,她的武功是不可以随便教给人的。然而那时她只是笑了笑,便毫无压力的应好:“好啊,你想学的话,我就教你。”
再过得十来年,安弗谖便会知道,规矩于这人而言,当真是半点也不值钱。
她跟随唐烟儿习武之后自然不久就被城主知道,那时唐昀风的脸色很不好看,唐烟儿遣退了她自己与父亲谈判。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唐昀风竟然默许了,而那时的白萱并不知道这是多大的恩赐,依然在内心的焦虑中挣扎着。
她已经渐渐明白了自己与唐昀风之间的差距,来时曾天真的以为只要来了聿赍城便总有机会能刺杀唐昀风,可是直到这时她才明白,即使唐昀风站在那里任她杀,恐怕她也没那个本事。
甚至连朝夕相处的唐昀风的女儿,她都远远不是对手。
在唐烟儿闹腾着过日子的同时,她的武功也以常人难及的速度飞快的增强,唐昀风常常将她高高举起来说:“烟儿定会是这天下最厉害的人!”
唐烟儿便咯咯笑着搂着他的脖子,侧头来向着白萱笑。
“白萱,白萱,我会是这天下最厉害的人,你高不高兴?”她问,白萱心想,我怎么高兴得起来?她说:“我也会变得那么厉害的,我也会变成和你一样厉害的人!”
唐烟儿惊讶的看着她,然后笑起来:“好啊,只要你愿意,你一定会变得和我一样厉害的。到时候我们就做天下最厉害的两个人!”
许下这样的承诺之后,白萱更加努力的练功,只是无论她如何努力,还是追不上唐烟儿飞快成长的速度。
直到第一次正邪大战爆发,唐昀风战死,她茫然回首,发现她的仇人已死。
景年带回来的唐烟儿沉默得异常可怕,到了晚上也不缠着人陪她睡,自己一个人坐在床上,拥着被子一言不发。她爬上床去,抱住她,问:“小主人不开心?萱儿陪你,有萱儿在,一定会让您开心的。”
唐烟儿听了这话一头栽进她怀里,低声呜咽着哭出来:“白萱,爹爹死了!”
那一夜唐烟儿说了许多话,白萱记不太清楚,但惟独记得清楚的是她说:“爹爹死后,我就是聿赍城主!”
那时小孩子的眼睛被泪水洗过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而白萱恍然发现,如果她要报仇,只剩下唐烟儿一个对象。
总有一天,会杀了她的。她想,总有一天,她会为了父亲,为了弟弟,为了红衣教杀了烟儿。
她默默地抱紧烟儿,在心里喊她的名字:烟儿,烟儿,烟儿……
唐烟儿在她怀里睡着,无知无觉,不知道她的解忧草哭得不能自己,她的解忧草,其实一点也不开心。
白萱想着,自己总有一天会杀掉唐烟儿的,但是这一天还没有来到。直到景年要带唐烟儿离开聿赍城,她忽然发现,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听说聿赍城主最厉害的武功,叫做‘飞烟暮雪’,偷走这武功吧,以后总会比烟儿还要厉害。她这样想着悄悄摸进了唐昀风的房间,她翻找了每一个地方,然而都没有发现任何像是绝顶武功秘籍的东西,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她听到身后的声音问:“白萱,你在找什么?”
那一刻她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她回过头,烟儿衣衫不整,满眼通红像是哭过一样的坐在唐昀风的大床上,垂落的帷幕纱帘遮住了她娇小的身形,她抱着被子问:“白萱,你在找什么?”
白萱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她脑子里什么都不能思考,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摸到了腰上的匕首,向着床上的烟儿扑去。
“叮!”的一声轻响,唐烟儿不紧不慢的从被子下面摸出一柄漆黑的剑,沉重的城主佩剑在她手里稳稳当当的接下了匕首仓促的一击。她眼神沉静得不像个未满十岁的孩子,剑在她手上,就如与她心意相通一般。
往昔持剑的唐烟儿勇武英姿浮现眼前,白萱知道自己绝不是她的对手。
完了。
脑中只有这两个字。然而那一天,不知为何她将藏起来的那把父亲送的小刀带在了身上,她心中突然杀意大起——反正总有一天会杀掉她的!她是自己的仇人!如果不是她的父亲,自己的父亲就不会死!
白萱一把抓住了黑剑,吹毛断发的剑刃立刻将她的手割出可怖的伤口,鲜血淋漓。
烟儿吃惊的丢了剑来捉她的手,而白萱另一只手毫无迟疑的将小刀捅进了她的胸口。
“白萱……”烟儿倒在床上,低声的喊。
白萱急忙撒手,然而她又想到那小刀是她父亲唯一的遗物,便上前想要扯出来,未曾想小孩子肋骨的缝隙太窄,将薄薄的小刀紧紧夹住,她用力拉扯间在唐烟儿身上划出了更大的伤口,唐烟儿发出痛苦的呜咽,按住她的手。
“白萱……”她往日保养精细的手上全是血,看上去分明还稚嫩的手,却像什么可怕的东西让白萱避之不及。
她终于一把扯出了那把小刀,大力拖得唐烟儿从床上栽倒下来,她摔在地上,勉力撑起上身,白萱匆匆回头间看见血从她的嘴里流出来。
结束了。结束了。她为父亲报仇了。她要回去接弟弟,然后和弟弟生活在一起。她不再是任何人的侍婢,她是红衣教的圣女,或许会是红衣教的教主。
她会快乐的,幸福的,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
父亲,你看到了吗?
她不回头的跑,一直奔跑,带血的匕首藏在衣服里,她的衣服是红色的,和唐烟儿一样的颜色,一样的花色,若非知情,定然会有人以为她们是一对要好的姐妹。
城主府中没有人不认识她,她畅通无阻的跑出了府,还有下人追上来问,是不是又给小主人办什么事去?着急吗?要不要借她一匹马?
她胡乱的点头,面白如纸,那人给她前来一匹马,还小心把她抱上去,好心叮嘱慢慢骑别摔了。
她眼泪的酸涩难以忍受,两腿一夹,马儿急窜出去。她听到那人在后面笑着说,哎哟真是个急性子,和少主一个样啊!
别说了!别说了!永远!不要再在她耳边提起那个人那个名字!
永远……不要再回来聿赍城!
她一路狂奔不知道跑了多久多远,直到两条大腿内侧被磨得鲜血淋漓,直到马儿再也跑不动,她趴在马背上发起高烧,直到她从马背上摔下来。
闭上眼睛的时候她想,如果能就这样死了就好了。烟儿就不会是一个人了。
她不知道她走之后唐烟儿一个人躺在城主房间的地上很久,直到被人发现时,血已经将她身下的地毯染成一片血红,都以为她救不回来了。然而景年不肯放弃一直用内力给她续命,请卿言出马请到了海上医仙凤歌,这才将她救活。
伤愈后的唐烟儿只记得当时眼前的一片血红,她以为是自己杀了白萱,因为白萱的武功,是绝不可能胜过自己的。
而逃跑的白萱经过很多波折,很多辛苦才回到了红衣教,她才发现她所学会的武功比她以为的厉害太多太多。直到被人乍然叫破——“这不是聿赍城主的‘飞烟暮雪’吗?”
她才恍然明白,原来她一直想要偷的,很早以前烟儿就已经送给她了。
☆、2
唐烟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匹颠簸狂奔的马上,她认出身侧孟章卫冰冷的铠甲反光,腰上的腰带勒得她不得不紧紧贴在身前人的背上,她被一件大斗篷兜头罩住,只能透过帽子的缝隙看到外面一小块视野。
鼻子里全是姜黎身上的香味,她在姜黎的背上蹭了蹭,马即刻减缓了速度,跑出一段以后停了下来。
“烟儿?”姜黎喘着气回身,康扎过来帮忙,帮她把唐烟儿从背上解下来。
唐烟儿软软的躺在康扎双臂间被递回给姜黎,姜黎问:“烟儿,怎么了?不舒服?”
唐烟儿摇摇头,又点点头:“你骑马的技术真是没进步,颠得我屁股都快成八瓣儿了!”
姜黎笑了:“抱歉。”她说:“你还好吗?”
“嗯。”唐烟儿点点头撩开披风的帽子:“我来吧,我们到哪儿了?”
他们在往江州狂奔的路上,唐烟儿出发前才喝了药,然后在路上就睡着了。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他们已经跑了大半夜,六百多里路,据康扎回报明天夜里就该能追上大部队。
唐烟儿翻身坐到姜黎身前,嘱咐她抱紧,双腿一夹马腹,速度比之刚才竟然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