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临安听着点头,低头看了眼他的包袱,忽而又抬头,“挺有理的,这布哪儿扯来的?”
他□□问得不在点上,语调也平淡无奇,可顾渊却听得心里咯噔了一声。
“……我见柜子里有块布……”
那布不是什么好料子,摸起来也有点硌手。顾渊也没想那么多,他东西少得可怜就随手拽了那块布,象征性塞了慕临安捡他时,他穿的那件破烂衣服。
如今他瞅着慕临安有些冷的脸,突然意识到那块布似乎不是根草而是块宝。
他低头仔细看了眼,才发现那布脚边儿上缝了俩小字——“初韫”,顾渊顿时僵了一下。
“抱歉,我不知道……”他还未说完,便被冷脸的慕临安直接打断。
“这房我爹的,我起初便与你讲了。柜子你可以开,东西却不能乱拿。”慕临安打量了他一眼,从上至脚。
“你要走,可以。你来时身无分文、衣不蔽体。现在你穿了我的衣服、吃了我的伙食、治伤又花了我的钱。”他顿了一下,目光依旧微冷,“我也不是什么小气之人,钱财我不愿计较。路边上捡个阿猫阿狗,我照样儿会好生照顾着。我只有一个要求,你身上——我爹的衣服留下来便行。”
话说的没错,可这衣服脱了,穿着那件破衣服和裸奔也就多了块布的区别。顾渊尴尬了,他三十多年的人生,没一次如同现在这般尴尬。
十七、八的少年直白又平静地盯着他,语气没多大起伏还挺平静,话却掀了他的面子揭了他的里子,搁谁谁不尴尬……
他本想离开,却又藏了点小心思。侥幸地想着慕临安回来看见他这知趣的模样,许会心软几分。
可没想成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整得下不了台。
顾渊一时之间不好说些什么,他理亏还犯了人家的忌把人给惹生气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将包袱拆开,在慕临安眼神里背负冷芒般将布好生搁会柜子里。几分发凉的食指抚上衣襟,顾渊看了眼慕临安,语气复杂。
“你要看我更衣?”
还能如何,人家都说得明明白白了,让他脱。但这会慕临安一动不动杵在他跟前,倒又让他看不懂。
这是脱还是不脱啊?
他想得复杂,慕临安却没那么多念头。自个又不是欠人情的那个,自然心安理得。他干了一整个上午的活,房外还菜香飘逸,勾起了他的馋虫。
慕临安饿了,觉得这人除了笨也算个当火伙的好料,也不枉费一张好皮囊。以后,可以不愁生娶。
若说多气,也没多气。气他想一走了之大概也是有点儿气自个白瞎了功夫照顾这人,也气他乱拿他爹的遗物。
他沉默了半响,忽然道,“先吃饭罢。”
主人开口了,顾渊这个外来者也说不了什么。于是,便心情复杂地跟着慕临安出了房。
因为想报恩平时便也帮衬着这个少年,活儿尽量自个揽,饭也给他盛了。顾渊顺了手,将碗底了过去。
慕临安自然地接过,顾渊瞅着,这人似乎也怎么生气。
他食之无味,脑子里尽想着等会该说些什么,又该往哪儿去。他想着这些天的相处,起初觉得慕临安虽然看起来清冷点但心里还是和年纪那般单纯柔软。相处过了才知道,人家只是懒得计较,性子其实挑剔得很。
这会他又对慕临安多了条印象,口嘴利索,直往点儿戳 。
他这方想着,被他贴标签的人开了口,“今儿谁来了?”
顾渊咽下一口饭,“不知道,他说本来是来找柳泉的。”
那话在慕临安脑里转了几转,最后脸色微妙。顾渊见了,心里疑惑,斟酌着又道,“年纪似乎与你相仿。”
慕临安想起前些日子在河边洗衣裳时,柳源问的他那些话,左右像是试探。一结合起来,味道就变了。
“那人说了什么?”
“还说让我小心点,下次别打到别人。”顾渊简略道。
话一出换来慕临安怪异的眼神,“你打人家作甚?”
顾渊:……
不好解释,他尴尬一笑。所幸慕临安也不纠结这个,他确定来的便是柳源。
照柳源那个性他也猜不出几个意思,小心点怕是另有所指。
慕临安面色不禁沉重了几分,说来他和柳源关系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有事不会相互诉说,搁一起倒也可照应一下。
他看着不做声的顾渊,也算情至意尽、量力而为。
这人,虽然勤快但见不得光,搁着也没什么用。
慕临安咽下一口菜,做饭的功夫倒还过得去。
“我去探探他的意思,现在离开再被看见也不是个事儿。”
顾渊这会有些诧异,心下滋味复杂。总归不是被直接赶出去,还能要求什么?
他注意到另一个点,“你和他熟知?”
“柳泉的哥哥。”
顾渊回想起那个少年的模样,现在想起来眉宇之间和柳泉的确有几分相似。
许是气质相差太远令人联想不起来,一个憨头憨脑,一个一看便让人觉得伶俐得很。
一对性格差异颇大的兄弟,倒也是有趣。只不过,若不是这俩都撞破了自己的存在会更有趣些……
饭后,顾渊主动善后。
他洗完碗筷,便看见慕临安在桌前捣鼓着什么。
走近一看,一箱子书和纸墨。
慕临安也没理会他,翻着这些书,不知在看些什么。
莫不是翻书找法子?
顾渊冒出了这种诡异的念头,那些书大概是慕临安父亲的遗物。书边角潮了些,总体还保存得完整,只是旁边的宣纸已经潮得糊了一团。
“这些都是我爹一笔一划抄写下来的,他喜欢书极了。”慕临安垂眸盯着那厚厚一叠潮得看不清字的宣纸,手不禁抚了上去,“那时他没钱,便喜欢到处借书。宁可饿肚子也要买这些宣纸来抄书,后来有钱了买了书,这些纸却也缺章少页地被他搁在角落。”
“家徒四壁还有买这些无用的东西……”他说不下去了,也不愿说了。看着这些遗物说是讨厌,动作却是疼惜得紧。
顾渊看见他眼底闪过的痛楚,接过话,“外边出了太阳,是打算拿出去晒一晒?”
慕临安点头,顾渊便帮他抬着箱子到屋外。翻开书,一一晒了起来。
阳光暖和,春意正浓。
这种日子他白白赚了又何德何能,顾渊看着弯腰翻书的慕临安,暖意退却后又是忧虑。
的确是何德何能,所以也过不了多久。
他还惦记的柳源的事,慕临安却一副不紧不慌的模样。三十多一人了心理素质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倒越活越回去了。
顾渊却不知倒不是慕临安不急,他只是觉得急也没用了。若柳源打定主意要捅出来,他一回家便说了,也无事无补。
敌不动我动,岂不是更暴露了?
何况,还不知对方是敌是友。
午后阳光暖人,因为下午没活了。慕临安便搬了张他爹的太师椅,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慕临安是惬意极了,顾渊却一脸郁闷。
他甚至能瞧见慕临安因为舒适而微微上扬的嘴角,而他编着竹篮不敢有一丝怨言。
他自愿的,他活该……
不表现好点还能怎么办?
人生处处皆苦难,乐子总得自个找。
于是,他编着竹篮拨开丧气哼起来小曲,那曲调温和欢快,顺着卷着泥草清香的春风吹进了慕临安的耳里,声音低沉却柔和,如同摇篮曲,哼得他昏昏欲睡。
慕临安迷糊间,又给顾渊加了条标签。
除了做饭还会哼点儿曲,声音还算能听。
对此,顾渊毫不知情。
他编着竹篮不时抬头望两眼慕临安,忽然发现少年头歪着头睡着了,嘴角不经意溢出点笑意。
第7章 第 7 章(修改)
小村庄本就消息不灵通,一天两天晃去,倒也没传出什么风声动静。只是,多一个人知道顾渊的存在便好似多了只心头蚁,来来回回,惹得人发痒不安。
柳源便是那只蚂蚁,也不出大气,只是狡猾地踩着步子暗自看戏。
慕临安不知柳源的想法,顾渊更不知。此刻,他拈着一本怪志奇谈翻看着。这本书是慕先生的。边角儿泛黄,字也磨损了许多。看起来有些年头,翻开,里边注脚颇多,看得出书的主人是个学究的性子。
这书有没有趣顾渊不知道,因为他心不在焉。说是看着书,还不如说是看着给他拿书的主人。
这几日太阳当真是和煦,那光折过竹叶,沁绿的,透过木窗照射在立在书案的少年脸上。有风,竹叶偶尔摇曳,沙沙地同着慕临安颔首垂头几缕青丝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