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还记得,副董用掌心拂了一手他的额头,说,“哭什么!喜极泣泪了?以后得叫顾经理了,小顾啊,你有前途,好好干!”
然而一觉醒来却告诉他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好似天地眩晕,打得他个措手不及。
怎么可能?他痴愣愣地望着屋檐。
“喝药罢。”慕临安碰了一下他,见这人没反应才吃力地扶着他坐起。
这人竟然像无骨的软肉一般,要不是他搀扶着,怕一松手就又倒在床上了。慕临安有些恼怒,“既然忘了,何不随遇而安呢?好歹捡了一条性命,如此痴痴傻傻又有何用?”
那人依旧毫无反应,眼神空洞。
慕临安瞪了他一眼,“你好生坐好了!”
他松手,想去端药碗,结果那人就如此倒了下去。脑袋砸在木制的床板上,好似不知疼痛。
慕临安看着他那副表情,一动不动的模样,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他爹。
他爹最后那些日子,也是卧病在床。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吩咐他自己死后的事宜。
他爹说,“安儿,我死后,你便把我和你阿姆葬在一起。我对不起他啊......还有我的那些书,藏在后院的竹叶青,你自由处置罢。”
他爹说了好多,说了多少对不起,他自己都不知道。连着他的那些书已经被虫蛀得看不清了也不知,一生糊涂大抵如此。
慕临安想着,心中悲凉。
他平缓了一口气,再次走了过去,将人扶起来。
第2章 第 2 章
慕临安端着药碗置于顾渊面前,“喝下去罢,别浪费了这些药材。”
顾渊闻之,视线愣愣地从屋檐转到了慕临安的身上。
两相对视,分分明明地,他从这双琥珀色清澈的眼中看到了这幅躯壳,模糊却又如此真切的存在。
被他直愣愣的眼神盯得不自在,慕临安轻咳了一声,“药凉了功效就没那么好了。”
在慕临安几分关切的视线中,顾渊抖着手接过药碗,垂眸看着汤药在碗中轻微地荡漾。
看了半响,然后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余汁流连在唇齿之间,难以吞咽。
“……谢谢。”干涩地道过谢。
慕临安掠起眼皮看他一眼,将药碗接过搁回桌上,向里屋走去。
顾渊看着他翻翻找找,不一会见他手中多了块润白的玉佩。
“这是我在你身上发现的。”他将玉佩递了过去。
玉佩只有一半,刻着一只生动的锦鲤,在烛火下莹莹生光。
玉搁在匣子里久了,冰凉的,又是细腻的,看起来是极好的玉件。
顾渊握着玉佩,心下一片茫然。
他这方想着,刮肉刺骨的疼愈发强烈起来。
这个身躯并不是他的,垂至腰间的发显然不是他该有的。他的左胸离着心脏不远的地方有一处不深不浅的伤口,像是被剑刺的。那几处分布在他腰侧、后背的伤口更像是滚下什么地方被石头、树枝弄伤的。
极其可疑,但此时他不想深究这些。冷汗渐而又流淌了下来,躺不下只好坐着。
“趴着罢。”慕临安看着他难受,开口。
他将枕头搁在顾渊胸下一寸的地方,扶着他趴了下来又小心地盖好被子。
接着走去关掉窗户,嘱咐道:“喝完药困了便睡,若是疼得受不了,你就唤我。”
三更的时候,慕临安从里屋走了出来。
顾渊并没有喊,只是将呜咽声埋在了被子里,冷汗一遍又一遍打湿了额前的头发。
顾渊迷糊间想着,生不如死还不如咬舌自尽算了。反正他什么都没了,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说不定还能误打误撞地回去。
他胡思乱想着眼眶发烫,一双温热的手抚上他的额头。
“你发烧了!”手下滚烫的温度让慕临安心中发乱。
之前喊程伯喊得匆忙,并没有开退烧的药。这会,慕临安有些乱了阵脚。
他家离村落又比较偏远,更别说离郎中的家里。唯一较近的便是河上的柳家了,三月春,伤寒易行,稍有钱的人家会备些药草防止家中孩童患伤寒不能及时医治。
顾渊的情况怕等不上去找郎中,他想去河上柳家借些药材回来,可现在三更半夜去借药材难免怕他家藏了个男人的事泄露。他一个未嫁的清清白白的小哥儿和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共处一屋说出来,只怕是流言飞起。
急病乱投医。慕临安思来想去,从屋里找来一件厚披风,又拿了几个火折子。瞥了眼床上隐忍的顾渊,心一横,出了门。
昨夜又下了一场雨,路面泥泞湿滑。慕临安心急如焚,一没注意便摔了一跤,泥水顺势将火折子熄灭。
他立马爬了起来,揪着眉头,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重新打起火折子,朝着柳家的方向奔去。
屋外响起一阵匆促的敲门声,柳源翻了个身,手枕在头下侧眠。
那声儿愈大,他哎了一声。翻起,伸出脚去勾床榻下的鞋子。四周乌黑一片,踩着鞋,摸着桌边想去拿搁在中央的油灯。
点燃——
灯火通亮,他透过窗子隐约看到他爹走进大院。
“智云,是慕哥儿!”他爹朝屋里喊了声,接着就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
柳源开着窗遥遥一望,见他阿姆披了件衣服就走了出来。
他关了窗,披好衣服,走出房门的时候顿了一下,将鞋子后跟拔直才又走向院中。
“慕哥儿这是怎么了可是摔了一跤”柳阿姆拉过慕临安的手,“手都是冰凉的!快进来换件衣服罢。”
“不了!”慕临安急忙道谢,“多谢柳阿姆的好意,这么晚打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但是我需要借您家退烧的药草,还请您借点给我。”
“怎么你发烧了?”柳阿姆伸手去摸慕临安的额头,被慕临安下意识躲开。
柳源这方安静地打量着,瞥到自家兄弟从东厢走过来。
“这是慕哥儿怎么了?”柳泉脚下的步子加快,“怎么都湿透了?”
“你这么毛毛躁躁干什么?”柳家爹瞪了眼儿子,“你一个男人盯着一个湿透的哥儿像什么话还不进屋!”
“你不也在这儿吗!简直太古板了!”柳泉气恼地说道,瞥到慕哥儿尴尬的神情,后知后觉温声道,“你还是跟我阿姆进屋换身衣服罢,我先进去了。”
柳源看着他说完,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的模样,心下嗤笑。
“是啊,临安你就进来罢。”柳源笑着道,“这里可有人会焦急的。”
“真的不用了,麻烦您借点药草给我罢。我赶时间。”不知如何作好,他又不好解释原因,只得生硬地对着柳阿姆说。
“别磨蹭了!怕是急用,智云你去给慕哥儿拿些药草来。”柳家爹说道。
“阿姆等等!我,我去拿!您歇着!”柳泉急忙喊道。
“你这混小子!还不进去作甚!”柳泉被自家爹骂了一句,却笑得咧开嘴,大步走向屋里。
不一会,“你怎么要用这些药草,如此匆忙你生病了?”柳泉将药草找来递给慕临安,担心道。
“不是……”慕临安抬头看了他一眼,迅速垂眸,“多谢了,我先走了。打扰到你们,实在抱歉。”
“没事没事!有事再来!天黑,回去小心啊,可别又摔着了!”柳泉急忙应答。
一旁的柳阿姆瞥了柳泉一眼,从后边拧了一把这快笑成傻子的人,笑着说:“诶,让柳泉送送你吧!这天黑的,路又滑,你一个人怕不安全。”
“对、对啊!慕哥儿我送你吧。”柳泉立即改口附和。
“不用了!”慕临安显得有些紧张,“打扰你们已经很抱歉了,我一个人回去就行。我,我先走了。”他说完,像有人追似的,转头就走。
“哎——”柳泉扒着门缝,痴愣愣地看着那道离去的身影 。
“你小子可真是傻!” 柳家爹看不得儿子那痴样,恨铁不成钢地骂道,骂完便被柳阿姆拉回房了。
“你瞧你,人都走远了,你还盯着个看做什么?”柳源嗤笑了一声,“没出息。凭本事去追,别眼巴巴看着。”
柳泉哪儿还听得进话,愣愣地喃喃,“你说,慕哥儿的药草是用来干什么我瞧着他也没像生病的模样啊。”
“那指不定是给谁用的。”柳源接过弟弟的话,笑着,“这三更半夜的,也难为他了。什么事这么急儿?”
他笑着,往屋子里走去,“睡觉去了,别老傻愣着!”
“诶,你这话什么意思?”柳泉冲他问。
柳源拉着房门,眼睛溜溜,“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完,将门合上。
又是一夜折腾,煎药、喂药、擦拭,临了满身泥泞还未净掉。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从哪儿来又打哪儿去守了小半夜,慕临安觉得腰背酸痛,摸了手顾渊的额头。确认退烧无误后,起身,随意洗漱了一番便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