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荆五,却也是在江半日记忆里颇为奇特的一人。荆五原名荆武,原本是丹城派一位长老的得意门生,当年原本也是意气风发,妻子是老掌门的侄女。荆五自己与后来的丹城派掌门苏浩坤交情也颇好,只是不知何故,当年一次下山的寻常事务,却再也未曾回来。与他同去的弟子只带回一封信,说明他与一女子情投意合,不忍心将她贬为妾室,却自知对不起家中正妻,于是只好携心上人远走他乡。苏浩坤与丹城派上下自然视其为一桩丑事,而当时江湖中却有不少好事者,将其视为一桩风月美谈,颇为流传了一阵子。
如今看来,却只是在那时,江湖中便有人在暗自蓄力了。
罗裘暖突然又开口道:“便要立夏了,阁下与我一见如故,而阁下也与我一位故人一般,都是游移不定,好安稳却不愿退缩的性子。原本要来的总要来,公子到青安去等,总归还能来的晚些,若是侥幸避过了,立夏之日,可到苦稚楼里饮一杯酒,也算是谢过在下,如何?”
闻十九坐在高处饮酒。
在野在一边殷勤地端着瓜果,时不时搭几句话。
“公子这几日怎不在赵府好生待着,如今随州城里可不太平。”
“随州不太平,赵府却也不太平啊,”闻十九笑起来:“也不知何等大人物要来,赵处整日脚不沾地,我自帮不上忙,也不愿去烦扰他。这几日好不容易歇下来了,我知晓贵客怕是马上到了,便不愿在赵府四处游逛,自然要到外面来。”
闻十九说着饮下一口酒,将少年揽在胸前,揉了一把他的头顶,玩笑道:
“你是怕公子我在这处呆着,麻烦你了?”
“怎么会怎么会,公子是小的的恩人,怎会嫌公子麻烦。那同公子一道的那位公子呢?有人听说他是赵处大少爷的门客,相貌又这般不凡,特来向我打听呢。”
闻十九笑得更开心了,胸膛起伏,便松开了少年。“他可不是什么赵处的门客,只是同我一样寄住而在赵府,打发日子罢了。昨日便因事走了。”
在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公子,小的还要早点回去做事,便不陪着公子了。下次我给公子带掌柜的最宝贝的酒尝一尝。”
闻十九挥了挥手,手肘撑在屋顶的砖瓦上,点了点头便看着在野离开,想到赵处或许也该回来了,便翻身跳下。
年轻公子翻飞落地,正好落在一位提着篮子正在走路的年轻女子身前,或许是哪家的丫鬟吧,梳着双丫髻,发出短促地惊叫声,闻十九反应过来,冲她露出一个带着些微醉意的笑意,那小姑娘便陡然羞涩起来,粉色染上细白的脖颈,一溜烟跑走了。
闻十九才又笑起来,刚要转身,却陡然停驻了脚步。
他扔掉手上的酒壶,绘了泼墨山水的扇子刷的一声展开。
“初次相见时,未来得及询问公子贵性,在下莫扈莫。”对面瘦弱的书生笑得文雅,一只石簪束起,他站在阴影里,淬毒的目光像之前那晚深巷中浓稠的血腥味,透过涂满泥灰的砖墙,将二人锁在这一处杀机四溢的小巷里。
“怕是你也不需知晓在下的名字了。”闻十九倒不慌乱,甩了甩扇子,抬头望了一眼今晚的月色,从容道:“今日杀机,在于莫兄你,却与在下无关。”
又是春笺满是柔软粉黛颜色的温柔乡,只是此刻却只有闻十九一个人。
也不知闻十九是何等的幸运,他明明是传闻中只有轻功入得了眼的人,却在莫扈莫手下撑了许多招,待到一个闪身终于像要躲不过时,便还是在暗处藏了许久的男子现身,在莫扈莫还未来得及用毒时,便凌厉一剑,逼退了那人。
春笺是有许多疑问的,饶是他们多年的交情,却也不是总能想的明白,闻十九这般的人,如何愿意只为这点小事便让自己受伤:
“那位江公子这般心软,如何斗得过你。”
“若他原本是来杀莫扈莫,便是闻某运气好,若是他原本要杀的是我,那便是莫扈莫运气不好,替我挡了这霉运了,这几下,总归是该还的。”
春笺替他料理完了,拉上他的袖子,心想江公子总也是有些通透的,终于没有杀了莫扈莫,也算是留了线索,于是一边替他整理衣服,一边道:
“那你日后要如何?我却没想到你这样聪明的人要走这步棋,你也不要怪我愚笨看不懂,因着你这番事确实不是常理猜测的了。前些日子我便知道你接了苦稚楼那位公子的嘱托。现在一来,我便想你恐怕不只答应了一家吧。若是罗公子未杀了江公子,江公子总得找你寻仇,你到时怕不是该后悔惹了这一摊子浑事,如今确实罗裘暖里的人留了他一条活路,你却像是更满意的样子。”
“你这般聪明,怎会不懂呢?”
闻十九笑了笑,把玩着他的扇子,放肆仰躺在女子发着热气的绣榻上。
“他此时怕还有其他麻烦,短时间,却不会来找我了。”
他说这话时,也不知看向何处,春笺梳理着他披到脑后的墨发,棕色的羽睫落在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惹得她想要扯开这张没换多日的假脸,却又怨恨自己,从不忍心责怪他什么。
第92章 陌上游人归也未
随州的地方大得很,从前江半日来这处多是为了楼里的事物,自己一人也不愿游玩,饶是江元在这处呆了些时日,但总是闻十九带他跑来跑去,自己却也没记住几处。
江元慢悠悠地顺着石阶往上走,脚边有潮湿的石头与松软泥土,几只兔子也不知从哪里来,蹲在这一处路边,嘴里嚼着不停。
往上再走了半个时辰,隐约能看到一座院落,院内外一片青绿茂盛的药田,绵延一片。
路上遇见一个挑着柴的农夫,颇为和善的大爷,穿着粗布短打,见这一位俊秀不凡的公子颇有些恍惚的样子,便好言问道:
“公子预往哪里去啊?”
江元却整个愣住了,原本走水路却方便一点,他却直觉想要避着任何视线。他抬头望望云层,看着老大爷的样子,才回到:“往青安去。”
那大爷笑起来,“唉,这位公子,你往青安去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我告诉你,你这样走...”
他终究掉头。
离了那漫天云霞随州的一处,往青安去了。
若说中原武林,除了文溪丹城派与凭阑山庄之外,连随州余古派,随光门与临州安烨派之列,第五遐裔总是未太过上心的,再加上这武林中能伤的了她的更是屈指可数,第五宁纵使心中万般不满,却也未有法子拦着已做了教主的第五遐裔。
虽已年近半百但仍旧美得浓烈的女子饮了一口烈酒,拨弄着手上的琥珀连青金石手串,身边的下人一边避着第五宁身边趴着打呼的幼豹,一边为她递上冰块。
“教主现在到哪里了?”
“已到了随州。”
第五宁往嘴里扔了颗葡萄,朱色的指甲沾上一点汁水,任由下人麻利地用锦帕为她擦拭干净,幼豹是多年前曾为她挡了一击的黑豹的幼崽,此刻被人吵醒,呜呜了几声,要跳进她怀里。
扔了块乳羊带血的小腿,曾经惹得多少年轻俊秀心猿意马的容颜露出一个冷淡的笑来。
“这么说,阿元在随州了?”
那下首的人原本也是魔教一门里有头脸的人物,此刻却摸不准这位第五长老的意思,只老老实实答道:
“是。”
看着自己心腹这般谨小慎微的样子,第五宁倒是颇有些不耐。
“那时我儿绕了那么大个圈子,确实要救他,我也心疼阿元,只是如今,连那群老头子都不愿再管这些事情,她只是找人我便也没什么,只是她这番一定要自己跑去中原,我确实有些疑惑了。”
那下首总算听出些意思。
当年第五宁便是最受老教主喜爱的弟子,到了老教主长子做教主那代,虽然没有以前受器重,地位却也纹丝未动,再到了教主庶子那代,教中怕已成了第五家的天下,只是当时颇有些老人,原本便是教里有资格有头脸的身份,老教主的儿子便算了,却自是不愿意受第五宁的指使,等到了上一位教主意外出事,饶是第五宁也未想过,原本对这般事情没多少兴趣的第五遐裔却接着这些乱摊子,如她母亲一般的乖张狠历,杀伐果断,总归是前教主正妻与两大长老之女的身份,没几年便整治的教中服服帖帖。
第五宁原本是满意的,虽说她原本便已把持教中大小事务,却没有什么夺权当教主的心思,如今女儿这般,她也的确与有荣焉,只是她这女儿却不同她一般多情的性子,偏偏又像极了她的狠辣执拗。原本第五宁心里是看不上她这般的,但做了母亲,即便像她这样的人,却也不免为的女儿不听话而烦心些许。
“属下这就往中原去,自会对教主尽心尽力,分忧解难。”
此时江元已乘上了船,无有几朵云,偶尔飞过几只成群的鸟,却填不满那片灰白色的远山,空空荡荡,潮湿冷涩,一派强撑欢笑的样子。
江元坐在船篷里,与之一道的都是些往青安去的生意人,岁岁年年聊些世道杂闻,有说那余古派庄长老的女儿,武林中排前几位的美人庄如懿过了及笄礼,因着封掌门的事,派里此时却乱的很,那长老怕是要让女儿清净些许,有意要让女儿到赵家府上小住几日,倒也同她那万贯家财的未婚夫赵处熟稔一番。众人也不在江湖上混迹,交谈着或真或假听来的段子,眼馋着那未曾见过的庄家女儿的美貌,这边也聊起她那只算半个江湖人士的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