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十九笑起来,用扇子撑着额头。
“也是,我竟忘了,实在是罪过。”
江元倒是有些好奇是什么贵客,赵处也算是有名的人物,一等的富商,赵家好几代的积累,在朝廷在江湖人脉不能说是不深厚。而今日回来时,他注意到连府中的盆景,香料,甚至桌上用具都着人换了更讲究的,何人能让赵处如此费心准备,只是迎接便要费尽心思。
两人自然都不会多问,只是第二天一早,闻十九便要出门,江元原本要出门找些事情做,路上遇到了闻十九,又觉得自己寄住在赵处府上,若出去找了一份辛苦的活计,岂不是扫了赵处的脸面,让向来好客的赵处成了酒肆巷口的谈资。心中有了缓一缓的念头,恰好闻十九要去准备些礼物,怕是要拿去讨好春笺姑娘,闻十九自然热情相邀,江元也就一同前往。
到了地方,才发现是一家琴坊。
还未进的门,他却突然停下来,闻十九今日带着初次见面时的十六档象牙扇骨绘了山水的扇子,一席月色长袍,身姿颀长翩翩公子,除却相貌平平,输了几分,也足够引得街上大小姑娘回眸私语。
“哈哈,江公子莫不要算上一卦,今日在下要买的东西是否能讨姑娘的欢心?”
“江某倒是算不出来这些,有些东西用看的就够了。”
江元转过头去,直视闻十九那双生的过于好看明亮的眸子。
“闻兄应该是第一次来这家琴坊吧?”
闻十九哗的一声收起扇子,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掌心,看向将江元时带了些隐藏着兴奋的趣味。
”的确。”
“闻兄原本是对随州颇为熟悉,这家店看上去倒不像是老店,闻兄未曾来过也属正常。只是”江元顿了一顿,试探地说道:“闻兄可曾知道,这家店进去了,可却不是那么容易出来的。”
江元记忆力有许多杂乱的东西,是故周易八卦,机关医药,他都多少知道一些,虽说不算精通,学的也粗糙,只是机关之术却也算是其中学的最好的。他不打算再同闻十九多说些什么,闻十九笑了一笑,自不在意的样子。
“如此一来,在下更有兴致了。”
手腕间血红色的纹路让她皱了皱眉。
顾小遥用巾帕仔细擦了手指,骨节细长的手指拨起弦来也是极美,此刻更是用润湿了的锦帕沾过,指缝里轻轻点了一下,便把锦帕丢在地上铜盆里。
她注视着铜镜里的自己,将盒子里素雅的珠钗插进发间,质地一般的玉镯轻轻从手上推到腕间,细弱的手腕晃了晃,她凑近了,听了听那细微的声响。镜中的女子端庄娇弱的样子,水沁的眉眼,不算出彩,却带着生生惹人怜惜的样子。她笑了笑,看着镜中的女子带上恶毒的样子,让她更得意了。
门外的铃铛响起来,她叫了声五郎,后面有男子应了一声,又敲了敲身侧的楠木海棠式木凳,听得下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才坐起身子。
却还是被人寻上门了。
第90章 陌上游人归也未
江元咬着纱布的一边,另一只手草草为自己上了药,春笺姑娘只穿着粉红绣花月裙,一席素白底色翠纹抹胸,垂眸给江元上药,挺-翘饱-满的胸脯上,因着她的动作,原本披在脑后的乌发渐渐滑落,显得那片雪白愈发夺目。
闻十九斜躺在榻上,神神在在地摇着他的扇子。春笺注意到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兀自垂着眼睛面无表情的江元,噗嗤笑了出来。
“我的公子,这次怎不把自己的命搭上才好。”她这话是对着闻十九说的,温柔的样子,眼神却透露出她语气中的奚落。闻十九只好收回落在那人□□染血的手臂上的目光,对春笺笑道:
“你是知道我的。”
春笺自然是知道他的,他们多年的交情,自然知道对方是何等惜命又凉薄的人,既然他们能成为朋友,也必然都是聪明人,猜测着自然是这位江公子所为在闻十九的意料之外了。
闻十九依仗着一双长腿,将脚搭在江元身侧的矮几上,明明是粗俗的动作,叫他这等平日虽然浪荡却爱端着仪态的人做出来,却不知为何能轻易叫人原谅。
春笺做完了手头上的事,柔声嘱托了江元几句,便随手拿起一支银簪,将刚睡醒时随意披散的长发盘起。
“江公子怕是有许多想要问问你,奴家便不打扰了。”
那边春笺关了门退出去,江元却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为何要打草惊蛇?”他终于觉得这屋内沉默地惹人冲动,只好轻声问道。
闻十九并不为他知道这些而感到惊讶,只是收敛了一丝笑意,同样耐心答道:“早在今日之前,便已经打草惊蛇了。”
“你想引出不止一个人?”
闻十九笑了笑,他一直认为江元不算顶聪明的,只是直觉还算准,如果除去他那不知可不可信的周易之术,此番猜测却也算不错。
江元见他没有答话,便只好接着说下去:“闻兄可曾想过,若今日在下没能伤了那女子和她相公,没能强行破了那阵法,你我二人此刻处境如何?”
穿着整齐的锦衣,连束带都未曾有一丝凌乱的闻十九眯起了丹凤眼,原本这双眼睛只是温和爽朗,此刻熹微的晨光从女子闺阁柔软的纱帐中挣扎透出一丝来,就仅给闻十九所在那处照的透亮,显得那双眼睛如洞察一切般剔透深邃。
江元垂目看向桌上的铜炉,却未曾注意到。
闻十九原本是不想告诉他的,却想起来今日一早收到的那封信,于是他思索了仅仅一瞬,目光试图望进江元的眸子里,却很快放弃了。他抿唇笑了笑,是平日里浪荡风流的样子。
“多日前,随光门便有另一人惨遭暗算,只是随光门口风紧,又因着此人与封掌门关系密切,外界便无有几人知晓。
而在下自然不会使自己处于险境,因在下原本就是惜命之人,只是今日多亏了江公子,闻某感激不尽。”
他没有说下去,也未曾说一些来日必将报答的温情之语,他侧了侧头,眯起眼睛,让窗外过多的日光涌进瞳孔里。
“春笺。”
春笺推门进来,手上托着一套浅灰色绣云纹锦衣,想来是早已在门外等候。
“愿择日请江兄到随州阁小酌,江兄可愿赏光。”
江元这时才抬头看了看他。
春笺不能知道闻十九的所有事,自她与他相识之日起便明白,却偏偏擅长探知闻十九任何收敛的心思。她察觉到闻十九一丝微妙的不甘。
闻十九将他的纸扇打开,极品水种做的扇坠摇摇晃晃,把它主人清澈剔透的眸子映在里面,冰凉凉的,看向身前那人。你却无法说他总归是温柔亦或高傲。
“自然。”
她听到江元答道。
骰子原本是江湖上新近兴起的一股势力,无多少人知晓,原本也只得那些高位者注意,只是近些日子,骰子这个游散势力不知缘和聚集了许多江湖上闲散或新出世的厉害人物,其中不乏武功诡谲行踪难觅者,做事也没有什么章法。江湖自上次一役稍微恢复一点元气,骰子这股势力便又戳动了掌权者与身在暗处的有心人一些不安的心思,各处死了一些人,失踪了一些人,加上有心人的掩盖,只好在某些圈子里惹得人心惶惶。
可是既然有人惶然,也自然有人不为之所动。
赵处仍旧每日忙的见不着人,近日府中仆从却少了一些,问了管家却是有些人给放了假,回家探亲去了,过了这几天便回来,剩下的每日低头做事,依旧同往常一样,不敢稍稍放肆的样子。
而闻十九自那日起便经常带着江元到随州街头闲晃,此人虽说浑身潇洒不羁的样子,却颇重口腹之欲,风雅之趣,随州城大大小小的美食与茶馆画舫,各样风雅去处领着江元见识了不少,原本以为近日来赵处繁忙,闻十九总该多少上心一些,谁知闻十九只游乐自得,赵处也更是没有让府里两个闲散人等帮忙的意思。
千味酒楼是闻十九常去的地方,这里的鲫鱼豆腐和口水鸡原本是极家常的菜色,却分外得闻十九的青眼。
若是闻十九愿意,他便是极好相与的人,即便只是喝茶聊天,这人游历甚广,玩笑间却不至于孟浪,也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即便相识不久,也觉得此人有趣的紧仿若故友相逢令人免不得与他愈发亲近。江元听他讲这随州方言,比之北方如何,即便男子的音调少了些软糯,却因着闻十九那眉眼笑意盈盈,如落在耳边,让人倍感熨帖。
那边小厮一道道把菜端上桌,闻十九便熟络地招呼起少年:
“在野。”
“诶,公子有何事?”身材瘦弱的少年灵活地穿过鼎沸的人群,又端着一壶茶,麻利地给两人沏上一杯乌龙茶,一副怯懦圆滑的样子。
“这几日掌柜可有克扣你的工钱?”
名叫在野的少年眼睛不大,嘴唇偏薄,笑着弯起来倒是有几分好看,有些市井里让人舒服的不扎眼的俊俏。他一边赶忙答话,一边还熟练迅速地拿起汤勺,为两人添上一小碗蛤蜊豆腐汤,规规矩矩放在两人左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