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洛下令即刻回京。风尘仆仆赶回昭都时已是盛夏。
昭正人喜植花草,青石铺路,满街馥郁芬芳。许多人家专设的藤篱上盘满藤蔓植物,远远望去,即使朝堂一片动荡,京都仍旧一片绿意葱茏,满目繁华。
太和殿上两方争论不休,为主战主和争,为出使人选正,为统兵将领争,争来争去,一片乌烟瘴气。
“朕决定御驾亲征,卿等有何异议。”正洛深知,太平表象下,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此次亲征只是试刀石,北境一役,为的是重整军事分配,以便穆帝能真正掌控军权。
“皇上,万万不可呀。”
“皇上,此举必能鼓舞士气,微臣愿随皇上一同前往。”
“皇上,为保证龙体,切不可冲动行事啊。”
嘁嘁喳喳,又是一片呼天抢地。正洛只朝向左侧首位。
“宣相,启相。”
“但凭皇上做主。”
“皇上所言甚是。”
“如此便好。”
盛夏时节,出征便少了一分悲壮,多了一丝烦闷。战马焦躁的嘶鸣,四蹄刨地,扬起一阵阵沙尘。
宣后的皮肤一年四季都是冰凉,“此次亲征,陛下定要万分小心。”
正洛微微颔首:“皇后莫要担心。”
宣后身后,初具少年英姿的皇子肃穆地站成一排,相似的眉眼,即使尚且年幼的正暖,也神情肃然。
“太子须当竭力,江山重担,父皇不在,便交由你与朝中重臣,必当兢兢业业,方不辱太子之位。”正洛修长的五指在少年脸上虚抚而过,破碎的阳光从指缝里溅落在双眸里,衬得一向沉稳的太子眸中有几分脆弱。
正暖与正晰立于宣后身侧,万马齐喑,正洛收拾好自己的紧张与不舍,翻身上马,扬起大红色的披风,一国之主,御驾亲征,自然一往无前。
北境
“古雁山兵力不足,李将军率军从饶城突袭敌军,以攻为守。”
“陆将军坚守漠城,急招潘缰支援,若是潘老将军仍刻意贻误战机,朕便亲临辅阳城。”
正洛抚额,放在桌案上的茶水已换下多次,此番又是凉透,正洛端起,匆匆润湿干燥的唇瓣,几位将领离开,又有几位军机大臣结伴而来,下一波战报又被呈上。
如此而来,似乎永无止境。
这是北境战事的第三年,蛮夷也抱着鱼死网破之心,攻势愈发凶猛。虽然有系统金手指加持,但正洛每天也要运筹帷幄,分析敌情,还要提防狡猾的老油条们趁机耍滑以致延误战机甚至引起内讧。
而另一边,虽说政事托给了宣后的父亲和太子,却也是要看顾的。
“洛安,近来昭都如何?”
“陛下,赵德赵尚书似有些小动作,其子赵学士也与庆王爷联系密切。”
“派人盯紧庆王,洛安,替我修书给吏部李尚书,兵部荆侍郎。”
“各位皇子可好?”
“太子处事稳妥,二皇子近来偏好习武,三皇子同宣皇后一同去了灵澈寺。”
“也好,近来局势不稳,。”
“主子,歇息一会儿吧,主子这两天只睡了两个时辰,水米也未进多少。”
“朕仍是忧心战局,唤李将军来见我。”
次年
北境之役昭正终是赢了,自开国之日起困扰昭正的大患也终是解决了,奈何近来或是因北地气候恶劣,正洛感染了风寒。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能回到昭都,正洛还是倍感欣慰。
拔营回京时,连面瘫脸的启泽都柔和了许多,偶尔还愿意与正洛对弈几局。
“启卿此次功勋卓著,回京后想要什么赏赐?”
“臣不敢邀功。”
“启卿言重了,想来自从朕第一次在玉兰阁见到启卿,已经多少年了。”
“臣当时年少,如今已是十年有余。”
“原来已是这么多年了。“
“那些顽固势力也是时候清理了,回京后想必又是一番腥风血雨,启卿又要辛苦了。”
回昭都后,正洛大赦天下,犒赏三军,在宫中设宴三天,以庆北境之胜。
歌舞喧闹,年轻的公子和大臣家的女眷趁着酒意,抛开世家的矜持与羞涩,三三两两,酒色衬得脸颊绯红,或是别有所图,或是春心萌动,窃窃私语。
虽说事情远未完结,趁着高兴,正洛不小心多喝了几杯,才发现酒量是愈发不行了,早前见过三位皇子,却猛然间发现,正煦与正晰确是长的同正洛一般高了,而正晰也似乎愈发寡言,甚至连正暖,也收敛了许多,再不复往日那般跳脱,朦胧间,正洛扶着洛安,突然若有所思:“朕或是老了。”
洛安似是没有料到,正洛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沉默了一会儿,低声答道
“陛下不会老的。”
声音缠绕在烛火霓裳里,正洛终是未曾听清。
第6章 你有病,我有药啊
次年冬狩,正洛想起当年还是皇子,在昭正时年龄未够,再加上并非受宠,更无心献媚,从来只是看着。到了在祁安当质子时,寄人篱下,也谈不上多愉快,唯有一次,与明释一起追逐一只黑熊,明释太过轻敌,导致最后惨烈收场,正洛现今想起,竟然恍如隔世。
登基后正洛确是跑不掉了,所幸身边跟着洛安,自己武艺也有长进,
还算是收获颇丰,没丢了九五之尊的脸面。只是这次,正洛着意考察皇子。就连一众大臣们因经历了朝堂上正洛的铁血手腕,肃清重整后万事小心翼翼,这次也是各怀心思,而三位皇子平日里更是没有一位是不争气的,也就惹来许多试探。
几位皇子在宣后与大臣们的建议下早早入了朝,心思城府也似乎都在正洛缺席的三年里飞速成长起来,朝中种种诡谲,自然越发看的透彻,每当宫里宴席或者入朝议事,难免由大臣暗自推波助澜,可正晰与正煦却依旧淡淡的,从来避重就轻,也似乎从未在意。
然而即使如此,朝中众人也依旧打着自己的算牌,举棋不定者有之,暗怀心思者有之,岿然不动者亦有之。
就是因为这下一朝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穆帝那一代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如今太子实力雄厚,有宣氏做保障,又早早地立了太子,应是胜算最大的。可正晰虽说并非齐妃亲子,却总归是齐家一脉,且不论齐妃父亲曾是太傅,齐妃的哥哥驻守边关重镇,齐妃的表妹却是启泽的正妻。如此一来,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知晓众人的那般心思,正洛却是不在意的,无论将来预定的结果如何,他总是不希望三人反目成仇,而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尽他所能,为他们每一个人都留有后路,也尽他所能,让这短暂的在他庇护下的几年,能过的顺遂些。
正洛披着纯黑的貂裘,骑着深褐色的骏马。一声令下,原本跟着正洛已经进过林子的各将军权贵们,手持劲弩,冲进树林里,如鼓雷一般,声势浩大。
正熙与正暖一路,有宣后兄长宣将军跟着,正洛倒是放心。
调转马头去寻正晰。身后跟着洛安和一众奴才,远远看见正晰和随从,便突然听到一声虎啸。轰隆隆得,震的人的耳膜震颤。回神便是一片血色溅开,落在枯枝积雪上,一片刺眼的红。
正洛心下涌上一种熟悉的恐惧,脚蹬着马背借力,随即飞身向前,快速扯过正晰的袖子,虽然全凭本能,但仍旧晚了一步。正晰宝蓝色的衣袖上有一道狰狞的裂痕,翻开的伤口慢慢往外渗血,若不是刚才恰好有个侍卫停在正晰后面被巨虎扑倒,现在倒在血泊里的怕就是正晰了。
正洛连忙转身,弯弓搭箭,破空之声过后,被射中前腿的斑纹巨虎发出更加愤怒的嘶吼。看时便要扑将上来。
正洛反手拔出佩剑。众侍卫慢慢围向巨虎,也不敢妄动,胶着之下,猝然一支利剑直中巨虎前额,正洛与众侍卫趁此机会,提气上前,挥剑将巨虎斩杀。瞬时,血溅了正洛一脸,有些顺着眼睫一滴滴滚下,模糊了视线。
回首,洛安右手持弓,面目沉着。
正洛抱着正晰一路飞驰,将血迹蔓延了整个左臂的正晰交予太医时,正晰已疼的昏了过去。
宣后齐妃与太子,正暖都来看过,也都被正洛打发了回去,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排班守着正晰。
上了药之后,正晰醒了一刻,灌下药去,又昏昏沉沉的睡着了。正洛终究是不放心,处理完了奏折,匆匆赶到正晰哪里,正晰又开始发热,宫里点着许多灯,亮晃晃的,宫人悄声着用湿布擦拭其身体来降温,宫中满是压抑。
皇家狩猎,却是提前有人清理过场地,不会留下太多的凶兽,正晰碰上的这只,或许是漏网之鱼,或许也是有意为之,正洛却无法也不能去深究,怒极之下,连着罚了许多人,惹得朝中几日人心惶惶才停了手。
正洛坐在床头,夜以至深,虽早已困顿,却无心就寝。
洛安拿着衣服披在正洛身上,无助地,正洛却只能握了握洛安的掌心,却再难说话。
烛光下,正洛的视线早已因为睡意变得朦胧,洛安近年身形越发颀长,却没有以往的瘦削,原本俊秀的眉眼也不如年幼时那般柔和,变得更加分明,穿着侍卫的衣服,他的眼睛生的是极好的,层叠的眼睑与锋利的眉峰褪去青涩后更显的俊朗,黑沉沉的瞳孔沉静似水,原来他早已到了惹得众多女子心仪的年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