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或许,他们在赌,幸运的是,他们赌对了。
随后的几天,他对这个令他父皇输的一败涂地的男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相较于十年前宴会上的谦和笑意与无匹的风华,这时的安然更加内敛,也更加令人心生好感,而不是纯粹的因为他的皮相而生出的惊艳。
于是,便有传言说昭正的二皇子与祁安的安然相谈甚欢。他也无意澄清,虽说到最后他对此处产生了厌恶,连同十年前正晰所见的从安辨居所一身疲惫,在深夜匆匆赶回别院的正洛一般,令他几欲下令提前回京。
返程时,正煦似乎也不甚愉快,正晰少有的从他那张弱冠后就更加无从探知情绪的脸上看出了这点。与其说是不愉快,不如说是一种恐慌,一种茫然衍生的恐慌。
看来正煦似乎被隐瞒了很多,现在或许他开始有所察觉了。正晰为这个认知莫名的感到了愉悦。
接下来的两年正晰便蓦得繁忙起来,不仅要应付朝中各派人士与正煦,正暖的查探,更要小心翼翼正洛与宣后的动向。他本以为他还有许多时间,有许多时间谋划,安排,最重要的是迎接某个特定的结局。即使启泽突然停止了动作仿若遵从了谁的命令,让他有所警觉。但当暗卫来报,安然已抵达昭都,思量之下,正晰也只好腾出时间来看看这个合作伙伴。
都是冬季了,曲音阁里,正晰斜靠在窗边看着安然抚琴,他知晓安然对他的心思,也知晓安然的身体不能再拖。
正晰闭上眼,冷梅香萦绕鼻尖,是宫中特制的正洛最爱的熏香,正晰也总愿意用这香熏蒸衣物。恍惚里,他看见正洛玄色的身影,没有洛安,也没有启泽,只是平静的踏进这个他从未涉足的地方。
窗口大开着,正晰站在仅容一人的暗室里,正洛放肆的笑声透过墙壁传到狭窄的空间。他心中升起一种无力,他原是知道,现在或许知道的更多。
安然传来的密信只有四个字:
今夜丑时
正晰只是看着火苗将那四个字吞噬干净,像极了蠢蠢欲动的昭都,它也即将把失败者吞噬干净。
就在这种时刻,正晰会不合时宜的想起很多人,想起正洛,即便他对于洛安与宣后所为早已了然,即使他所要的或许是相同的结果,但发现了连自己的亲子也参与了计划,是否会让他痛苦,是否会让他改变心意,是否会让正洛明白,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份痴念,一份求而不得。
而宣后呢,或许在忙于应付自己的两个儿子,在与洛安谋划,或是正在书信宣氏家族,以让他无法威胁到她儿子的地位。
那正煦,或许他那温和儒雅的风度已然崩裂,因着他弑夫的母后,因着他那对背叛视而不见的父皇。正晰向来是很羡慕正晰的,正晰面冷,却对感情过于偏执。而正煦自小就是个过于平静的人,仿佛对于一切都可以置身事外。
然后是洛安,他是否正坐在那人床前,看着这个他陪伴了大半生的主子,是否会怨恨他无法改变的早已既定的命运。
多年后,正晰登基,一统祁安昭正。他封正裕为太子,奉宣后为太后。
齐妃已离去多年。
洛安则守在了皇陵。
正煦青灯古佛,终难释怀。
正暖尽日风流,犹喜镜湖,美人琴音,乐得逍遥。
正晰虽广纳后宫,嫔妃却皆无所出。
安相常常夜宿乾清宫,偶尔琴音绕梁,直至天明。
是以后世皆传,正晰深情,尽付安然。
-----------------------------------------
其实正晰是一个很孤独的人,而他所求之人又是他无法触碰和拥有的,所以他唯一拥有的只能是野心与权力。
他加速了正洛的毁灭,夺取他的江山,他并不对宣后等赶尽杀绝,虽然有安然相助很关键,不然宣后也不一定会输,他只是想留着这些人,让他们品尝同他一样的痛苦与孤独。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个安辩番外,看完就知道为什么正洛会被杀了
第10章 安辨番外——初见
初见月榕时,他心想,这么柔弱的人,竟是有名的月相,不免对他生出几分好奇。于是他利用年少皇子贪玩的特权,躲在父皇的书房里看着他与父皇议事,看着他发表治国宏论,看着他在御花园吟诗作赋。那一年的安辨,厌恶了禁宫里的妃嫔与宫人,厌恶了外面世俗的美艳。就那样看着他,看着看着,就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直至后来他与月榕渐渐熟络,无事也能去月榕府上饮几杯清酒,他原以为这就是最好,他只想看着他,看着他依旧那么意气风发,看着他娶妻生子。
初见正洛时,正洛还是一个安静的少年,不同于月榕的柔弱,正洛清瘦,却美得冷傲。这样的冷傲或许不是出于正洛本身的高傲,但在一位质子身上,还是过于惹眼。
几个世家子弟拦住他的去路,正洛抿着唇,只是平静中蕴含着怒气。一位公子调笑着抚上正洛的侧脸,正洛偏了偏身子,而安辨则在正洛扬起手之前把他拉到了身后。
彼时月榕外出监察,安辨便整日里拉着正洛游玩。虽然看着冷清,但他奇异的有极温和的脾气与良善的心性,包容着安辨常常的放肆胡闹与偶尔因着思念月榕对他的迁怒与冷遇。
也就那时,安辨与正洛的关系也一日千里,好到安辨会无意间透漏出压抑在心底对月榕无法言说的心思。
安辨只好偷偷送了正洛一份小礼物,一个街上快要冻死的乞儿,也是一个从小作为安辨暗卫培养的清秀少年。于是正洛把他带在身边,给他取名叫洛安,把自己不多的衣物分出,裁成他的尺寸,甚至还拜托安辨把他送了外面的私塾读书。月榕回来后,正洛又教会了洛安陪他下棋。
一切都很平静,直到朝中动荡,父皇以手段压制了一些人,却也需要一些人的牺牲换回平和的假象。于是,月榕成了牺牲品。但是那时的安辨还只是个刚刚册封的太子,父皇与朝廷都死守着权力的边边角角,他还是太过弱小。
尽力周旋,也只将月榕的斩首换做流放。正洛便整日里陪着安辨,陪着他与众人扯皮,陪着他偷偷换出牢里的月夫人,陪着他,直到暗卫在流放路上将月榕截走远遁,直到安辨将月榕的独子交付自己的心腹。安辨才像惊醒一般停下紧绷的神经,随后便是深深地无力。
他开始穿梭于各色美人之间,带他们去赏临祁各处的美景,就像当时对正洛一般,只是对于空洞的内心的徒劳的填补。
只是每次醉酒,正洛便拖着他回宫,弄了醒酒汤一勺一勺给他喂下去。有次醉得厉害,他打翻了碗,正洛跌倒,手掌按在碎瓷片上,他突然清醒了一瞬,急着去拉他,却两人都摔在地上,酒色,眩晕。自此,一切都变了味道。
他原本期待着正洛的愤怒,期待着他的决绝与了断,但是看到几日后正洛如常的要把他从秦楼里扶上马车,他却突然发了脾气,怎么也不走。正洛似乎很无奈,就借了楼里的古琴,一遍遍的弹越人曲。这是当年在月榕府上月榕教正洛的,那是安辨第一次知道他抚琴也是极好的,甚至丝毫不逊于月榕。
后来有一次,安辨和几个公子哥去狩猎,正洛因为安辨胡闹多了,不放心,便也跟着来。正洛倒是了解他,他从来都是放纵自己,当追逐黑熊到了森林里,随从和马都不知所踪或是被黑熊杀死,他心中也只有博弈的快感,而不是恐惧。所以当他后背的伤口崩裂,正洛惊慌的飞身护住他,乃至黑熊一掌袭向他的腹部,而他的剑,也顺势插入巨熊的胸腹。血泊里,正洛抓住他的手,不复往日里清冷的声音只能挤出几个字节:
“明释......我衣襟里...白...白色的...瓷瓶...”
安辨慌乱的掏出那个瓷瓶,倒出来的只有一颗褐色药丸,也就是这颗药丸,即使在浓稠的血腥中,也能闻到幽幽的清香。于是正洛服下它,收回了已经踏入鬼门关的一只脚。
由此安辨便生出一种阴暗的心思,所以他不再饮酒,开始恢复往日的洒脱与风采,正洛也依然如旧。除却时而彻夜的喘-息与渐起的流言。一切都恢复了正轨。
初见安然时,安然已经初具月榕当年的风华.月榕已经安然离去,月夫人陪着他,于是安辨便想起这未曾见过的自娘胎里便天生不足的月小公子。他浅笑的眉眼像极了那人,颔首时脖颈的弧度也像极了那人,像极了年少岁月里安辨曾一遍遍在梦里描绘的那人。
那时正洛与安辨都已登基,月榕也已昭雪,安辨无子,便将他带回身边教养,改了他的名字,冠他以祁安国姓,他想一世守着他,看着他,就像当年看着那人一样,这让他恍惚间觉得,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可以肆意玩耍的皇子,还是当年那个可以任性的赖在月榕身边的少年。
这就像原本干燥荒芜的土地上生出一株同样干枯的植物,他欣喜若狂,却小心翼翼,生怕那稚嫩的希望湮灭在尘嚣里,化为有一次的漫天尘埃。于是,他遍寻天下名医,于是,他冷静万分的谋划。
幕山行宫的夜里,他还是让安然伤心了。或许是太过熟悉的身体,或许是心底深处点点压抑的愧疚,或许是漫长岁月的慰藉,或许是因为正洛眼睛中从未改变的包容与温和,他终究没能控制住自己。他曾经在激烈的间隙里想起那根已经慢慢发挥作用的银针,想起那根明天即将要发挥同样作用的银针。又想起那个祁安深山里衣着邋遢的神医,铜炉里烟雾持续的扩散,老者的话掩盖了正洛夹杂着痛苦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