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辞终于明白过来,公孙明想要通过旧事旧物来唤回自己的记忆。
不过这方法显然失败。
他咂咂嘴,不说好也不说坏地跟着坐下:“以前的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呀?”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他一个人也出不去,不如和他探讨一下。
“你现在什么样,以前就是什么样。”公孙明说。
赵辞有些意外:“没变啊……”
灯火大如豆,幽幽亮起照亮一室,公孙明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更加晦暗,连他的声音也稍嫌幽怨:“对我却变了。”
赵辞顾左右而言他,上上下下地看洞穴:“环境不错嘛,下次可以带点吃的来。”
“阿辞……”
该来的躲不掉。
公孙明想要握住赵辞放在桌上的手,被后者挣开。他落寞地问:“你是真的喜欢江彦怡吗?”
这年头老阿姨果然靠不住,赵辞一边腹诽湘姨一边硬着头皮点头。
“但他抛弃了你。”公孙明说。
这分明是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赵辞想着要放下,可那一晚的回忆每每空时就会不自主钻进脑子,搅得他心烦意乱。他想过江彦怡是不是有苦衷,也想过可能那晚他被钳制了不能动弹,理由能举出很多,可最后导致的结果却还是同一个。
失去意识前所见的画面模模糊糊,江彦怡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赵辞都分不清那是现实还是虚幻。
来寒枫山至今,这座山就如一个巨大安逸的蚌壳,远离人世的同时也让人世远离着自己,赵辞压根没地方探知江彦怡的去向和动静,也不知道他是否会着急寻找自己。
不安、担心、委屈和难受如跗骨之蛆咬得他心烦意乱,本还想着好好融入寒枫山的大家庭,心情已经有所好转渐渐融入赵辞这个身份,结果现在公孙明又提起这档子事,他难免有点不耐烦地回复:“未可见得,他也许是没顾上我。”面对旧情人,赵辞继续死鸭子嘴硬,他不想让公孙明觉得自己喜欢江彦怡是一件错事。
激励的反驳却让公孙明以为他对江彦怡情根深种,冷雨夜被人扔下铸剑山差点性命不保都还在替对方辩解,这让公孙明既恨又妒。
公孙明说:“如果我是他,就绝不会让你落到这个地步。”
赵辞却猛然抬头:“那我为何下山?”
公孙明顿时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他哑然地看着赵辞。
“之前我再三问你,你都没有回答。现在我问湘姨,她告诉了我。”
公孙明的眼睛慢慢睁大,望着赵辞的表情就如同观看一场恐怖电影,悔恨在他眼里下雨。
“公孙明,为什么我和赵嫣结婚你不反对?”
“婚礼当晚你在哪里?”
“为何我不是去找你而是选择下山逃走?”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抛出,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赵辞心中的愤怒如滚雪球一般越累越大,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整个人从蒲团上站起,倾身压在桌子上朝公孙明质问。咆哮得像只困兽,矛盾的情感在心中碰撞,激愤和失望如雪山崩塌倾轧一身,等回过神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公孙明也一样。
赵辞脱力地跌回座位,那些话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已经分不清这情绪是他的还是原身的,都是被人抛弃背叛,他也感同身受着。
听着瀑布隆隆的声音,两个人都沉默。
赵辞突然开口:“我喜欢一个人就会全身心相信对方,哪怕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也会努力去信任他。只要他能说出原因,说出那样做的理由,如果我能接受我就可以原谅他,如果不能接受我就会离开他。”他清清嗓子,苦笑道:“你说我和以前没有变化,那想必我以前也是这个想法。公孙明,你觉得我为什么要下山?”
“不、不……”公孙明立起上身,扑到桌前想要伸手握住赵辞却怕他再次挣开,张开的双手紧紧捏成拳头逼的关节发白。他双眼通红地和赵辞说:“赵嫣是我们的妹妹,她身体一直不好,只有你才能让她健康快乐,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会样样舒心。”
“她是我妹妹。”赵辞狠狠地说。
“她不是你亲妹妹!”
“但我对她是兄妹之情,你就让我和她成亲过一辈子吗?!”赵辞气得想要杀人。
公孙明双手按住赵辞的肩膀,努力地解释:“但嫣儿身体不好,她活不了多少年——”在赵辞凶恶的眼神逼视下,此话戛然而止。反射出口的话往往是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期望,这隐秘又阴暗的想法让公孙明也大为骇然。
“我竟然会这样认为……”无须赵辞挣开,公孙明搭在他肩膀上的双手自然脱落,好像没有生命的藤蔓,他整个人的灵魂被拔空一般:“我怎么会这么想……”
赵辞既想要哭又想要笑,痛哭这错开的姻缘,讥笑这愚蠢的想法。他深吸口气,平复错综复杂的情绪:“公孙明,也许我以前信命,但我现在不信这玩意儿。我喜欢赵嫣,但我绝不会把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和她绑在一起。你就因为一个破迷信支持我和赵嫣在一起,我看错你了。”他转身就走,临到门口又痛恨自己无能穿不开这个傻叼黄果树瀑布。
挫败感让他愈发愤懑。
这是他一早计划好的吧!他甚至这么想。
公孙明立即追来:“阿辞你知道我多相信湘姨的预言吗?我从小就是被你所谓的命运颠覆伤害,母亲因我离世、家父事业受挫、继母屡次折辱我,就因为我是所谓的‘天煞孤星’。云游高人说我克父克母,最后父亲在继母的撺掇下抛弃了我,我能活到现在全靠你和湘姨救助收留。然嫣儿自我登山起就身体欠佳,我真的怕极了,怕自己会伤害到她,让她也魂归西天,又怕到时候你们也丢下我。”
“怎么会!”赵辞转身说。
“但我就是止不住地担心。天煞孤星这个恶名自那穷道人给我安上后我就夜夜噩梦,我所有的苦难皆因这预言而起,而且它还都应验了。你说这是无中生有,是巧合,可它却是实实在在发生了,而且还都那么巧,甚至让我被迫离开了家。这让我如何不恐惧。更何况嫣儿是我最爱的小姑娘,我看着她从一个小不点长到大姑娘,她就是我的亲妹妹,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把自己的生命献给她,我真不想要让她死。”
“愚昧无知可笑!”赵辞痛骂着流泪。他同情公孙明的遭遇,但他就是不能原谅也不能理解他的选择。
“是,我愚昧腐朽。可阿辞,自然有造化,万物有玄机,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不信这些,那你古怪的胎记是从何而来,你又是怎么用凤凰尾羽救了我的命?这些都是我们真真看到的发生的事情,这些又从何说起?”公孙明问。
赵辞哑火般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坚信马克思主义,结果穿越来了古代,还碰上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这太玄幻离奇,与他之前坚定的信念背道而驰,所谓打脸打到姥姥家也不过如此。
“阿辞,你能明白我的苦衷原谅我了吗?”公孙明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是赵辞。”公孙明期许的感情他给予不了,赵辞选择坦白一切。
“什么?”公孙明显然没反应过来。
“既然你相信这些,那我告诉你,我不是赵辞,原来的赵辞已经死了。”他把穿越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他。
公孙明刚开始还试图勾勒一个得体的笑容来应对这超出想象的回答,然而听到最后,他已经维持不了任何表情:“你是说,你是另外时空的人居住在阿辞的身体里?”
“是的。”赵辞忽视胸□□炸般的疼痛,努力冷静地说。
公孙明咬紧牙关死死地盯住赵辞,爱到极致也恨到极致,这回答如同敷衍又似躲避,冷漠的编造出可笑到一眼就能看破的谎言让他死心吗?
他双手紧紧地攥着拳头,使力憋的劲让他身体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赵辞知道他又在用指甲伤害自己克制自己。心痛也好不忍也罢,过去就过去了,当断则断,否则剪不断理还乱最后伤的会更深。
“我知道了。”公孙明后退一步,下一刻身影飞入瀑布中。
第112章 寒山红枫漫如火(7)
Chapter56
清秋时节,瀑布后的洞穴再干爽也透着一股彻骨的寒冷。生气的公孙明兴冲冲走了,报复似的徒留赵辞呆在里面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等喊的久了,赵辞干脆气鼓鼓地坐回蒲团上想:难道他还放任我在里面呆一晚不成?
把握住公孙明的弱点,既来之则安之的赵辞干脆趴在桌子上小憩。
他这头安逸悠闲,却不知寒枫山前厅早已闹成一团。
赵嫣在公孙湘的命令下正坐在议事厅高座上,她有些不安地扭扭身体,看一圈下面整齐纵列的人。从小以来正坐的位置都是空出来的,秦柯和公孙湘通常会坐在侧位上接见故国旧臣商议大事,而赵辞和赵嫣为表对有养育之人的敬意有时候会坐在侧位之后。今天公孙湘破天荒让赵嫣坐在正位上,她觉得有些不舒服,软如云朵般的坐垫上像放满了钉子扎得她坐立难安。
柳琳站在她的身侧平视前方:“少主。”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却不容有误,只一句就让赵嫣摆出得体的微笑,挺直背脊端坐在上。
公孙湘坐在另外一侧远望着秦柯从中路预留的长道上走来。她搭靠在椅子扶手上的拳头轻轻捏紧,双瞳盯住最前面的那个人。寒枫山的四季之景艳美非凡,可山风凛冽,吹皱了他们眼角的纹路,吹白了他们两鬓的乌发,也吹开了他们曾经接近的身影。年少时的美好光景一去不复返,他们现在已然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