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平安客栈(6)(已修)
小黑的尸体经过两日检查已经不成样子,仵作判断他的死因基本上排除毒、蛊、暗器等方式。他的致命伤口在于脖子上的一击,细小圆润的一个洞,让血从中汩汩地流失,失血过多让心脏快速跳动加强给身体的供给,但谁知每一次跳动都在加速他的死亡进程,直到心脏再也没有力气泵血,直到他死亡。
昨日回去查看速记勤笔重撰的案卷,江彦怡发现了一件很值得玩味的细节。
平安客栈的老板夫妇、大厨的嘴巴都跟涂了粘米似的,什么重要不说什么,将小黑塑造成一个游离在客栈外的跑堂,平时爱好就赌博和闲逛,还喜欢找另一个跑堂的茬。幸亏有客人提供了一些丰富的小故事,否则江彦怡还真不好入手。
今日江彦怡前来便是想再一次探探虚实。
方遥鸽闻风而动,走到江彦怡身边,挤开赵辞,柔弱无骨地斟上一杯酒:“大人今日登门是找到凶手了吗?”
江彦怡就着纤纤秀手闻闻酒香,抬眸笑得一脸春意盎然:“难道我找不到线索就不能来见你了?”
这一个妾有意,那一个郎有情,郎情妾意的互动引得赵辞嘴角抽搐。方遥鸽笑得花枝乱颤,今日份额的阴云俱散。
“不过我今日确有要事。”江彦怡目光扫过正要离席的赵辞,逼的后者又不得不正襟危坐。江彦怡起身按住赵辞肩膀,他打个眼色,随身护卫把胡老板和周东升都叫到大堂。呼呼大睡的阿三被监在客房,楼下大堂里平安客栈奴仆四人一张桌子刚刚好。
赵辞左周东升,右方遥鸽,正面还有个病恹恹的胡老板。桌上食物残骸早已收拾一空,只留下刚倒满的酒。场景古怪,氛围讶异,这一切统统让他不敢去寻在他身后走来走去的江彦怡。
“仵作的验尸结果已经出来,小黑致命的死因是被他人用尖锐物品刺中颈部血管,流血过多死亡。”江彦怡的声音细细听来像琴音缓缓,不紧不慢的声音像要勾出你心弦的波动,赵辞感受从耳后传来的声音,脖颈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江彦怡一边说一边观察一桌四人的反应:“现场的血迹也可说明这一点。”
“活生生流血过多而死,这不合理吧?”赵辞知道失血过多会有休克反应,小黑怎么可能不反抗。而且现场的血迹没有标明杂乱的打斗痕迹。一个人,怎么会眼睁睁看自己流血惨死不反抗。
江彦怡赞许地望他一眼:“为什么说不合理?”
疑问压在头上,对上三双六只眼,赵辞拨浪鼓般摇头。一桌的豺狼虎豹,他可不想被凶手盯上成为小黑第二。
“案发时间你们在哪里在做什么还有补充的么?”江彦怡环顾一圈面色各异的人们。
四人意料之中地默默摇头。
早已料到这种情况,他干脆点名询问:“周东升,昨天审问时,你和我说当晚一直熟睡在房,没有听到声音对不对。”
吓了一跳的周东升,愣怔之后点点头。
“但当日清晨,我护卫在后厨发现小火慢炖的猪蹄。倘若火是在你说的睡觉时间点起,哪怕炉子里填满柴火,到那时也早已熄灭,可实际上火还烧着。那么是谁添的柴火?”江彦怡将老板娘跟前的酒杯推到周东升眼前。周东升紧缩肩膀低头。
“还有谁进过厨房?”江彦怡看向其他人。
其他三人纷纷摇头。
“周东升,你还有什么解释的吗?”江彦怡一手倚靠在赵辞左肩上,俯身追上周东升低头躲避的眼神。
这个氛围已经足够恐怖,更可怕的是阎罗王还靠在你身上和嫌疑人对峙。赵辞心跳得跟坐过山车似的,身边人亲密的距离让他不适又紧张。更可恶的是,江彦怡滑下来的头发扫在他颈间,有的还戳在皮肤上,这份隐秘的痒痒让他不禁耸耸肩膀想要远离江彦怡。
江彦怡察觉靠手不安分,眼眸回转意味深长地望了赵辞一眼,随后若无其事地起身,再次漫不经心地晃在众人身后。
赵辞:我靠!他看我那眼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下一个就问我了,我是不是说漏了什么,但我又不是凶手我为什么要害怕,我靠太可怕了我要回家!
蒸笼般的环境闷出周大厨满脑袋的汗。
“大人,我确实说了谎。”一片死般的安静中,周东升用手抹去额角的汗。他对面的遥鸽惊地抬头看一眼他。胡老板仍然紧盯桌面,好像桌上生出了一朵花。周东升擦汗的手再也没有停下过,他趁着手抬起的片刻,觑一眼江彦怡:“我起夜时添了柴火。”
“好厨子。”江彦怡领头鼓掌,又不解地问:“但你为何隐瞒。”
“我、我忘记了。”周东升借着手势遮住江彦怡慑人的目光。
“好极了!”江彦怡大喝一声,吓得四人齐齐一震:“那我问你,你是不是又忘记何时起夜?”见他犹犹豫豫地点头,江彦怡胸有成竹:“后厨的猫狗都是你在喂养的吧。”
周大厨迟疑地点点头。
赵辞被他的思路带着走,突然觉得破案有点眉目,但隐隐又觉得哪里不对。
“半夜三更你到后厨换了柴火,后院野猫以为你来喂食便亲近于你,一直跟随你至小黑的房间,后你杀害小黑,野猫身溅鲜血被赵辞发现,你伺机遁逃。胡老板被动静吵醒出来,发现小黑尸体报官。周大厨,此番经过你认还是不认?”江彦怡厉声道。
“什么野猫?我不知道。”周大厨吓得面如土色,他连连摆手:“大人明察,不是小人,小人没有杀小黑,我真的只是半夜起来添了点柴火。”
“添加柴火一直小火炖猪蹄?”江彦怡将信将疑。
“是的,小火炖猪蹄,有客人点了这份菜,小厨房里就这么个小炉子,我只能半夜起来加柴火。”周大厨急忙解释。
“就这么个小炉子,故而半夜起来加柴火?”江彦怡继续问。赵辞一听这循循善诱的语气就知道他又要开始王炸了。
然而急于辩解的周东升没有这份巧思。
江彦怡一拍桌子,笑里藏刀缓缓道:“猪蹄小火慢炖一整夜根本不是那个模样,你撒谎,你之前煮的不是这道菜。”
周东升面色顿失,他整个人都瘫坐在凳子上,眼神涣散地扫过前方三人喃喃:“不,不是我,不是我杀了小黑。”他的辩解胡氏夫妇和赵辞都没人敢回应。他挣扎起身朝江大人急忙走去,侍卫以为他意图不轨,立马将他拿下。
可笑他虎背熊腰手上却只有缚鸡之力,对上真刀实枪的侍卫,胆子都吓没了,更别说反抗,只一直说不是自己杀了小黑。
“还敢狡辩。”江彦怡手一扬,“带走。”护卫立即将周东升带离大堂。在人前雄壮如狗熊的大厨在护卫手里就像个撒泼的幼童,轻而易举地被拖走了。
留下的三人都毫无人色,如果刚才是杀鸡儆猴,那猴子已经吓得脱毛。
吓是一回事,心存疑虑又是另一回事。江彦怡的分析确实有理,然而赵辞还是不解,如果周东升真是杀人凶手,听到尖叫声和发现小黑死亡之间的时间隔得那么近,老板过来的路上怎么会没发现周东升?周东升又是如何离开杀人现场的?当夜赵辞匆匆跑到隔壁房间,在场之人除了老板,还有就是其他闻声而来看热闹的几个客人了。周东升最后才赶到小黑房间。这些江彦怡也具明了,那周东升的在场证明呢?
那头赵辞还在思索,这边江彦怡已经坐在周东升的座位上,拿起刚才的酒杯继续推,像扔□□一样放到胡老板面前。大家屏息静气地盯着这杯清酒。江彦怡目光巡视一圈,调皮道:“这是你老婆倒的酒,你尝尝?”
危机暂时消除,赵辞松了一口气。
胡老板哆哆嗦嗦地伸手拿起酒杯就往嘴里塞,手抖得厉害,最后到嘴的酒也没剩多少,但浓烈的酒意还是呛得他直咳嗽。
方遥鸽一手给他拍背,一手拿起手帕帮忙擦他的嘴角。
此时此刻的江彦怡春风拂面,仿佛就是个寻常朋友同你在闲聊:“味道怎样?”赵辞被他的变脸功夫震惊,前一刻还是大杀四方的凶神恶煞,这一刻又和你嘻嘻哈哈用官威戏弄人。他不解这位官大人到底意欲何为。
遥鸽赔笑:“大人要人陪酒,奴家千杯不醉,他这怂货一杯就倒,不尽兴还添乱。来,让奴家为大人——”
江彦怡按下遥鸽的手,看向胡老板:“不用你,我只需要胡老板一杯就好。不会酒更好,酒壮人胆吐真言,酒就是坏事精,他不敢说也不会说的话都会吐露出来。”
遥鸽笑得僵硬:“要说什么事,大人不是已经确定凶手了吗?”
“谁?”江彦怡故意一脸茫然看向遥鸽。他反问:“我什么时候说凶手是谁了?”
遥鸽神色一滞,指指周东升被带走的方向:“他不是已经被带走了么。”
“哦!你说他呀,确实,他是重大嫌疑犯。不过我也要和你们对一下口供对不对。”江彦怡脸上表情揶揄,手里比出刚才老板娘冲阿三比的手势——这是正大光明地要贿赂了。
能用钱打发麻烦事,早早开门营业也是好事。胡氏夫妇互望一眼,欣喜地点点头。
赵辞心有厌恶,眼中流露的神情让江彦怡似有所觉。江彦怡若有似无地瞥他一眼。赵辞垂下目光,眼观鼻鼻观心,一脸呆若木鸡。
江彦怡嗤笑一声,转头望向胡老板:“胡老板,当日你跟我说是听到争执声音便起床过去瞧瞧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