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哥!你告诉我,我今年该多大了?”顾清竖着眉问道,他终于冒了些个头,及到顾澈胸前。
顾澈擒着笑意,“年后就该十三了。”
“那你看看我这袄子,分明是小孩子穿的。”
“阿清本来就还是小孩子啊。”
顾清跟他沟通不了,瞪大眼睛不说话,更像个吉祥物了。
过年这天格外冷,也格外热闹,马蹄声响起的时候顾清刚醒,睡眼惺忪地爬起身,整个人处于懵懂的状态。
不情不愿地穿上大红袄子,他胡乱梳了个松松垮垮的髻,心想顾澈今日怎么没有来。
想啥来啥,顾清刚准备去找他,他正好推门进来。
顾澈拉起他就往外走,“父亲回来了,带你去见他。”
顾清突然紧张起来,他叫住顾澈,“澈哥,”他脸上有些无措,“你帮我重新梳下头吧。”
他乱蓬蓬的髻松松垮垮,确实显得很滑稽。顾澈牵着他回了屋,一分无奈两分好笑七分宠溺地道:“阿清这么大了还不会梳头发。”
顾清面上有些红,他一个新时代老男人,哪里留过这么长的头发,哪里知道怎么打理,不一剪刀给他咔嚓剪掉都是好的了。
“你不是说我还是孩子吗。”
顾澈轻声笑,很快就给他梳了两个髻,还系上了大红色的发带。顾清不好发作,乖顺地跟在他后面。
顾府坐北朝南,大门位于宅院的东南角,第二道门后才是正院,他住的院子靠南,离正堂有些距离,顾清一路上都在走神。
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错觉。
他想自己大概真的是傻了。
正堂内挂着块先帝题字的牌匾,严正得没有一丝懈怠的笔锋——“世代良将”。
端坐于主位上的男人约莫三四十岁,着一身黑色便装,高大的男人光是坐着就给人很强的震慑感,硬朗的五官如刀刻般,不苟言笑看上去有些凶,这就是顾澈的父亲。顾清想道,不禁立直了身板。
在顾清打量顾朗的同时,后者也在打量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
“父亲,母亲。”顾澈朝座上弯了弯身,顾清也学着他的样子做。
顾朗淡淡扫了眼顾清,语气听不出什么感情,“太瘦弱了。”
“我会带阿清多锻炼的,父亲。”顾澈挡在他身前,颔首道。
薛倩眸中泛起水光,“是啊,枍之受了不少苦,身体还得慢慢养。”
男人没再说什么。这个爹对他显然不太在意,顾清深吐了口气,心里隐隐升起一股挫败感。
午膳用到一半宫里来人传召,顾朗匆忙换上官袍进了宫。
一桌人都放下了筷子。午后他饿得两眼发昏,往嘴里塞了两三盘桂花糕。惹得顾澈生怕他噎着,不停地给他倒水。
听侍从通报有客人来访,顾清跟着顾澈去迎,是那日在马车上的几个少年。
林子轩着一袭月牙色锦袍,外披着件狐裘,腰间佩着古玉,面容清秀而又斯文,他拎着一大堆礼物,大步流星地朝顾澈走来,“顾少。”又转头对顾清笑道,“你就是那个捡来的小鬼啊。”
斯文败类。
顾清还没出声,面前这人就被一个黑衣少年拎了起来。
那少年冷着脸把他放到一边,对着顾澈点了点头。
“慕容席!!你干嘛呢!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了。”林子轩气愤地吼道。
慕容席冷冷斜他一眼,“不能。”他还要再闹,一直默不作声的君天骐出来打了圆场,道:“过年嘛,吵吵闹闹的也挺好。但咱们是来顾府拜年的,子轩,你还是安分点吧。”
将礼物交给家仆,一行人去了别院,顾澈边走边给顾清小声介绍道:“那一位是骐小王爷,另外两个都是为兄小时候的玩伴。”
“哦,我知道,你的发小嘛。”
“哎,你俩说啥悄悄话呢?”林子轩凑了过来,顾清立马退开两步,跟他拉开一定距离,“怎么的,我又不是坏人,你躲什么?”
顾清淡淡说了句,“我不太喜欢别人靠近我。”
“哦,”林子轩耸肩,率先进了屋子,“子煦,你这屋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清简。”
屋内充斥着紫檀香气,左侧有落地屏风分为里外间,外侧靠墙处摆放着花梨大理石书案,案上垒着名人法帖。后面的白墙之上,开有井字长棂窗格,有两扇窗格半开半掩。绕过屏风的里屋收拾得十分整洁,红木拔步床靠着墙角,另一边墙上挂着把玄铁重剑。
几个人围坐在一起,顾清紧挨着顾澈,另一边是慕容席,中间隔得有些远。
“子煦。”顾清开玩笑地小声叫道。
少年眼里含笑,嗓音低沉,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从顾清心头划过,犹如在一江春水中掀起阵阵涟漪。
顾清愣怔住,他竟觉出了心动的感觉。活了小半辈子,居然因为一声“嗯”而对别人心动了?!他使劲摇脑袋,想把这个认知甩出去。
“子煦,你弟弟怎么了?羊癫疯吗?”林子轩学着他的样子摇了下脑袋,疑惑地问道。
慕容席骂他傻逼,身体也不自觉地跟着做。这摇脑袋的动作像接力一样传,君天骐也轻甩了下脑袋。
带头的顾清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这时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头,他才从自我催眠中清醒过来。
不过是出于对少年的欣赏,他反应过激了。
他定住后,看着摇头晃脑的两人,噗嗤地笑出声,“这什么鬼!”
顾澈无奈摇头,“跟你学的。”
林子轩学着他刚才摇脑袋的动作,旁边的慕容席也不服输,两人一个比一个摇得带劲,跟磕了药似的,就差首迪曲了。
这三个人中就君天骐还算正常,尝试着甩了几下脑袋就退出了摇头行列。
顾清笑得肚子疼,心想这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心里那点小九九早被抛到九霄云外。
沉浸在摇头中的两人谁也不甘示弱,踩着节奏做匀加速运动。林子轩选手甩得眼冒金星、口吐白沫,索性直接晕了过去。
另一位选手虽然稳着没太失态,却也是嘴唇发白,两眼发昏,强撑自己坐着。
顾清笑得喘不过气来,“我的妈呀,什么毛病哈哈哈哈哈哈,逗死我了。”
最后林子轩是横着被抬出顾府的,慕容席也没好到哪里去,被君天骐搀扶着走,走得跌跌撞撞,一个不稳就能摔。
此次事件后,顾清的威名传遍了京城。
据说,顾家小少爷恐怖如斯,把皇城两恶霸治得那叫一个体面。
后来顾清才知道,林子轩恶趣味极重,挑逗坑害了不知道多少良人,是大名鼎鼎的“恶”。而慕容席则是“霸”了,此人整日黑着脸,火气大得一言不合就开打,打得人满地找牙才算完。
还恶霸咧,不就俩脑子有病的傻缺吗。
“澈哥,你这都认识些什么朋友啊?”他们被抬走后顾清还是忍不住想笑,这两人简直承包了他一年的笑料。
顾澈扶额:“他俩从小就这样,不过心不坏,你就当看戏吧。”
“噗,你以后有什么问题别去请教他们了,我是说你那天怎么感觉怪怪的。”
脑残是会被传染的。
晚膳时,顾朗风尘仆仆地回了府。他愁眉不展,桌上的气压一下子低了下来。都没动几筷子,顾朗就把顾澈叫着一齐去了书房。
“阿清,你爹他就是这样的,国事比什么都重要,你不用多想,吃饭吧。”顾夫人见他呆坐在那里,出声安慰道。
其实他只是觉得顾澈一会儿肯定会饿,到时候这些饭菜都冷了,以顾澈的性情,定不会劳烦下人再热。
顾清点头,扒了几口饭。
傍晚,别院的屋子刚点亮了灯盏,顾清就端着托盘撺了进去。
“我给你煮了面,时间把握地刚刚好吧。”
顾澈看上去很疲惫,屋内暖黄色的光照在他脸上,他眉眼带笑,唇边的弧度温柔地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阿清,”少年人垂下眼睛,笑容仍然温和,“我大概,不久后就要去边塞了。”
顾清手里一晃,面汤险些撒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以怎样的心情把托盘放下的,沙哑着嗓子道:“你一定饿了,先吃面吧。”
“阿清,”顾澈轻声道,“现在形势很严峻,我也到了该去军营历练的年纪……”
明明才答应过每年陪他看雪,自己却要食言了。他不想让他难过。
“澈哥,不管怎么样,你先把面吃了吧,一会该坨了。”
顾澈吃得很慢,很认真,一直到把面吃完,汤汁都喝得一点不剩,两人都没有说话。
“好男儿志在四方,澈哥你大胆地去吧,去杀那些北蛮子个片甲不留!”顾清扬声打破了沉静,他说得激情澎湃,极力想掩饰内心深处的难过。
下一刻,他就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少年骨肉还未完全长成,胸膛却结实得很,说话时微微震动,震得顾清心神恍惚。
“阿清,快些长大吧。”
这一夜顾清是在顾澈屋里睡的,借着昏黄的烛火,顾澈说了好多小时候的事。
他出生在夏季,盛夏时节多雨,那一个艳阳天下了场大雨,路遇顾府避雨的道士说他木多无制,情重而仁厚,时逢夏雨,遇水则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