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百户当时也在场,那时他尚是个衙内跑腿的,洛蒙怎么劳心熬血的他们看在眼里,而这名熬干血的歹人却被押解着走向了断头台。
彼时洛蒙自己也是饿的皮包骨,黝黑的脸加上奔波的劳碌,如果不是那破烂的青色官服,别人还会以为沦为囚下的是哪个犯事的乞丐。
洛蒙走时眼里却无半点惊慌,无论七拐八折,眼总深情地望向日落的田野,仿佛那里汇聚了世间美景,浪费一时一刻都是莫大罪过。
许百户看明白后,当场泣不成声。
洛谌呢?他立即跑去通知尚在学堂教书的秀才小公子,却被告知他已经进山了。
胡闹!许百户心想。
山上蛇虫遍地,路险难攀,连颗花草都不能随便沾上,方向还极难辨认。当初洛蒙越山而去,请了那颠倒黑白的粮官,足足用了半月,还碰到了劫匪。他这一去,可不就是胡闹!
可没料到,洛谌十天后就回来了。
“老许,把通行令拿来!”洛谌一下马,直奔府衙。
“什么都没有了小公子,被他们一并搜走了!”
老许不过三十,也平时和洛谌没大没小惯了,也顾不上去纠正他称呼。
洛谌一咬牙,“我自个儿画一张,你来把关!”
“啊?”
“别啊了!走私道肯定走不过,到时候人都凉了,还纠结个屁!”洛谌十天路程下来,累劲儿过了,此时只想骂人。
老许也跟着一身冷汗,这也太大胆了!闹不好要砍头的吧。
最后洛谌是赶上了,可洛蒙还是没了。
消息传来,老许还眼巴巴地往重重叠叠的山外望呢。
老许打听到洛蒙是押解途中摔下崖死的。可洛谌不是赶回去了吗?他心想要么有人扣了消息等洛谌自投罗网,要么就是真的是意外。
不知者无罪。
朝廷没收回粮种,百姓该种的种,怎么过活接着过。
洛谌沦落街头,好一个清白空荡荡!
然后就来了个新官,日子一下又回到洛蒙来之前,路不通人不就匪盗猖獗,宜镇的百姓更信佛了。
许百户思忖片刻,动身写封信交由信官递了出去。
这送信的站点还是……
故人故人!
偏说时移事宜,不过是故景难寻!
“公子,要不我去……”
卫宁压低了声,这深巷口里风正劲,晚来人容易着凉,等人也没这等法——他们从申时三刻等到现在都快亥时了,等了两个时辰,这门愣是没开,里边还一点动静都没。
他都怀疑里边的活人是不是早溜了,这不耍他们吗?
“再等等。”骆宸道:“他没理由拒绝。”
骆宸话说的笃定,但也料不到里边的人什么时候开门。
古有刘备三顾茅庐,今天他倒也来了破庐前。
可惜他们的立场不是伯乐和马,也没心思演一出相见如故。仇人相见,当是分外眼红。
骆宸堂堂浮和国太子,早有心整顿腐吏,这次宜镇正好撞了上来,他也却之不恭,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本来他想见到郡守摸清情况,岂料那草包是个一问三不知。
谁人押解?——
好像是衙内的武役……不对,当时还叫了村头的屠夫同去。
路线?——
是照着官道走的……后来,就迷路了。
遇到的那伙匪徒逃哪儿?——
当时,也没来得及认清……
骆宸“……”
一言难尽。
之后他找到半个编制里的道生大师——他指了明路,让他和洛谌接头。
而后,就是刚才的欺凌一幕。
再然后,洛蒙死踪不明,洛谌这准秀才被卸了,还跟话本似的来个家破人亡,这些他是站定后才听到。
骆宸:“……”
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聪明人,可不好打交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
“夫子,我送些饺子来了。”
洛凡旁若无人,轻飘飘接过,对小丫头说“嗯。你也快回去吧。免得被歹人拿了去!”
阳忠臣瞄他一眼又赶忙移开。
这冷眼刮的,还真不是他多心,这意有所指的不就是他们么?
武生甫一出门,那破木板又要合上。卫宁见缝插针,一斜身卡住了门。
“嘿嘿,洛夫子!”
洛凡冷冷地看他一眼,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手下用了手下用劲儿越深了。
卫宁:“……”
“爱进就进!你当我这慈善堂吗?”洛凡端是一副讨债的语气:“人都来了,还没见礼,真没个规矩!”
卫宁讪讪收腿,他又道:“不如给个束脩,再拜个礼,我就考虑考虑。”
“你……”简直得寸进尺!
“卫宁,退下。”骆宸规矩稽首,沉默。
洛凡扭头走人,大概也是气劲儿过了。
阳忠臣上前一推,虚掩的门在暮色中发出日薄西山的叹息——门开着。
“大人,那朝廷究竟来些什么人您这么着急?”
李郡守是接着洛蒙的位子坐上来的,五年间成功发扬了尸位素餐的传统,现在宜镇还是在走老路,非常原生态地保留了各种坑洼难行的道路还有各类五年前未及竣工的水利等设施。
好在洛蒙打下了基础,只要不来个天灾人祸,一时半会儿这半调子也败不完。
“你懂个屁!要是被他们查出来……唉!”李郡守一脸的悲天悯人相,在奢华的绣着异域图案的皮毯子上来回急步,也是很放心兽皮毛不会变秃。
“大人!您别担心,小的去帮您探探口风,或许可以打点……”
“打点!打点什么?啊?”李祥不耐地打断:“你整天脑子里想的就只有这些吗?饭桶!”
“哎这——”师爷很是郁闷,又试着口风说:“这头不通的话,小的便先提防点下边做事的,让他们都机灵点。”
李祥也知道朝廷是铁了心要彻查,以往也就算了,这次来的是户部尚书直属,他们要真想查,势必会查到些蛛丝马迹。
到时他只推说盗匪猖獗,顺势提出增兵开路,不仅可以摘个干净,说不定还能趁机离开这鬼地方。
宜镇,在浮和国南方,和骘藏接壤。
但凡有点眼光的,都不会在这儿安家落户。
这小小的乡镇,人口不过五千,不适商贸,不宜大面积耕作。
环山的地貌不是遮挡,风雨来时把山上的沙砾石土一把招呼下来,靠在山脚的田产房屋就得倒霉。
越过山后,是盘踞的盗匪,跟流连腐肉的秃鹫般,一直贪婪地紧盯着最后的残渣,誓要耗尽所有精血再抹嘴而去。
这里是浮和国土,可没人敢真去插手治理。
当今圣上当初挂帅抵御外敌,来到边境宜镇险些被害,让骘藏蛮人摆了一道,本是要落败,却不料宜镇邻县赖和水库遭暴雨。
那十几万赖和民众流离失所,被动成了人质。
赖和四遭被困,与广袤骘藏绝了联系。而其中十之八九的百姓是蛮人或者蛮人和浮和国人的后代。光帝火气没过,这十之一二的浮和乱民没进他眼里。
光帝誓要一决高下,逮着机会以十万众相胁,下令让宜镇不准收容。
而骘藏可不能这么潇洒,在信仰耶冷教的蛮荒地上首领权利还不如一个教首,再没了民心无异搬石砸脚。
毫无疑问,光帝就是看中这点。
而他没想到的是,当时在朝的左相洛蒙公然叫板,收留了流离群众。
后来战胜,民众重回故里,赖和依然是浮和国和骘藏人两不管两不相让的地盘。
宜镇则从正儿八经的“扶不起”成了没爹没娘更扶不起的山旮旯里的烂泥。
不知为了报复,还是君威难测,光帝上台后,这宜镇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
钱银申报能拖就拖,剿匪的令文说出问题那就是死活过不了。经济,军备,设施,哪个能拿出手?——宜镇的下坡路走的毫无阻碍,一马平川。
这里没什么油水捞,谁来这儿几乎等同流放。再大的郡守不也只叫的好听!
李祥从旧事回神,看来,这也许是个机会啊……
“要么去煮饭,要么饿着,别在这儿挡着装人形柱!”
洛凡相当嫌弃地扫了三条柱子一眼,扯着嘴角掂量猪肉似的。
卫宁不自觉跟着抽了嘴,心想这夫子也恁刺了,还是生怕别人把他当个好人,就没个和缓点的脸色摆吗?白瞎了一张清秀正直的脸!
反正他看,就是撞南墙怕也拗不过他膈应人的这一身毛病,连毛发丝儿都恨不得贼着人。
洛凡可没分人一杯羹的善心,这几个又不缺几个饭钱,和他挤一大锅菜有意思么?
洛凡撩拨着锅里一大盘饺子,十分郁闷。好不容易一个小三节,武生家做了肉馅饺子送来。结果……
这边阳忠臣眼巴巴盯着锅里翻腾的白浪,不自觉咽了口口水。那馋样和他留着八撇胡子的机灵样实在违和。
被美食□□的阳忠臣再“色令智昏”也感受到洛凡深刻的刀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