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把她当作是自己的母亲,可她从来把他看作是自己的孩子!
李昕伊上前搂住这个身躯娇小的妇人。他想,自己何其有幸,能有两个如此爱自己的母亲。他生性懦弱,一个挥舞着鸡毛掸子,盼他多学一点东西,好在那个竞争残酷的世界中生存下去。一个用一双宽和包容的爱的眼睛,盼他多一些自在,好在这个规矩森严的世界里活得快乐。
李昕伊偷偷将眼泪抹去,转头对吴阿公和吴参说道:“我避而不见的事,定会让知县恼羞成怒。他一县之尊,能亲自下乡谒见我这个乡间小民,想必只有卫老先生能说得动他。如今他少不得要到卫老先生面前加油添醋,败坏我的名声,好推脱他的责任。他才是卫老先生的亲信,而我有几分薄面?能在卫老先生面前说得上话?现在容不得我不避开了。”
吴参没再劝说。
吴阿公说道:“你这说得也有道理,因你这避而不见的事,梧桐村在知县那里怕是落不到好了,你在这村里,每日闲言碎语怕是不断,里长也会对你起了隔阂。倒不如走出去看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老汉我也懂得这个道理。你要去,就去收拾行囊和路引。你有路引吧?”
李昕伊自来到这里,还没远行过,哪有这个东西,于是摇摇头。
吴阿公就让吴参去把路引取了,对李昕伊说:“这个不妨事,他大哥每半年要外出一次,这路引先给你。你自己在外头多小心,尊堂家大小事故,老汉我会替你扶持的。”
李昕伊感激不已,郑重地拜谢了吴阿公,连夜赶回家收拾东西去了。
李昕伊独自出行,也没什么仆从,不便带太多东西,只收拾了一些衣物和银钱,还有吴阿公送的胭脂盒,以及吴肃写的两封信。
李母给李昕伊收拾好东西,又擦掉眼角的泪迹,从后墙外的一个角落里,挖出一个陶罐来。李母揭开封口,一面是一吊吊的铜钱,还有几颗碎银子。
李昕伊有些讶然,他不知道李母这么能存钱。
李母说道:“自生下你后,我就在那墙角埋下了一个陶罐子。每个月,我都会往里面放入一些铜钱,挣得多了多放点,挣得少了少放点。这样等你成人,我也有了给你娶媳妇的钱。”
李昕伊掂起铜钱里的白银,放在罐子里没被氧化,又白又亮。
李母低头捡碎银子,说:“你有一天突然开始画画,后来越画越好。你给我的银子我都放进去了。不仅是娶媳妇,将来也好娶孙媳。”
李昕伊问:“母亲现在取出来,又是为何?”
李母看着李昕伊,眼神温柔:“你是我儿子,我又怎会不知道。”说着又将捡起来的碎银塞进荷包里。
李昕伊突然汗毛直立,想起大三的一个寒假,自己回家“被出柜”的光荣事迹。
他装作不经意地说:“我哪有什么不能被母亲知道的。”
李母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又取了一个荷包,往里面装铜钱。
“秦大伯家的妹妹,你记得不?”
李昕伊懵懂,姓秦,哪个毛丫头?
李母结好荷包上的绳子,不再打趣李昕伊,道:“你看姑娘的眼里没有期待,甚至连避嫌的意思都没有。看人的时候直直地看进人眼睛里去,连人家害羞都不知道。”
李昕伊看着李母将陶罐子重新封好,等待最后的审判。
李母却没继续说了,将陶罐子放进坑里,重新填上土。又往上面堆上干草,把墙角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李昕伊突然明白李母的意思了。
李母说道:“家里还不少钱,你都看到了,足够花上十年五载。你在外面不用担心我,可也不要太久不回来。”
李昕伊拜别了母亲,趁着天将亮未亮,头也不敢回地往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卡卡小天使,送上一个小剧场。
关于“出柜”这件事。
李昕伊上辈子是怎么“出柜”的呢?
他是被他妈在不撸帝上逮到的,这真是史无前例的尴尬了,李昕伊至今不愿回想那个修罗场。
李昕伊的妈妈是典型的“新世纪女青年”,虽然是60后,但是思想非常前卫。反正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学会了微信和淘宝,功劳全归李妈妈。
后来“拼多多”面世,她又开始兴奋地和别人“拼这拼那”。李爸爸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兴头,说她拼那玩意儿干嘛,淘宝还满足不了她吗?
“好玩儿嘛。”这是李妈妈的原话。
所以李昕伊万万想不到,他那“好玩儿”的妈妈,“玩儿”到了不撸帝上去了。
李昕伊在不撸帝上的头像是张侧脸,头像是侧脸的用户海了去了,也不知道他妈是怎么找到他的。
“不会是定位吧?”李昕伊有些恐惧地想到,“他回家为什么不关了定位!不对,他妈妈为什么要下载不撸帝!”
在不撸帝上聊骚的人很多,李昕伊还不至于没行情到在APP上交友。但他就是喜欢有事没事地看下周围的钙多不多。
然后就被他妈逮到了。
很好。
不撸帝一生黑。
第8章 吴肃回乡
自李昕伊收到吴肃回信的时候起,他时常有种憋闷感。
翻书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農”字,就想起阿胖在麻柳树下,桃花般的眸子亮晶晶的,一字一句地朝李昕伊说道:“羲农,神农和黄帝,因勤政爱民,而被人们尊称为三皇。”
李昕伊不得不合上书本,起身开始铺纸画画。摆弄好一应用具后,他提起笔,想画一株秋菊。在所有花卉中,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菊了,因而能不画就不画。
这是有缘故的。在李昕伊小学的时候,为了喜迎国庆,每年学校都会要求学生买一盆菊花。校门外多的是小商贩卖这玩意儿,于是李妈妈就给李昕伊钱让他自己买。小商贩见顾客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于是推荐了盆花最大开得最好的。结果可想而知,第二天老师来检验成果时,只有李昕伊的菊花谢了,金黄的花瓣落满了整个花盆。
李昕伊出神地想着不愉快的往事,手上笔却不停。等他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笔下的画,只见几朵桃花舒展地开在枝头,像阿胖的眼睛,又像他红润的双颊。
李昕伊无法,只得放下画笔,走出屋外。
正是九月的日子,漫天都是桂花的香气。他闻着有些甜腻的味道,心想,“从暮春到深秋,才多久呢?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变得面目全非呢?”
一片叶子从枝头上掉了下来,这是片翠绿色的叶子,在长了黄斑的落叶中格格不入。
“他不信我,”李昕伊还是不可遏制地想着,“我是不值得他信的。”
瞬间的心痛让他控制不住地弓起了身子。
与其说李昕伊是被知县逼得“出走”,不如说这是一场自我放逐。
李昕伊骨子里有一种浪漫主义的悲观,他向往一段爱情,既爱它初始的暧昧,也爱它放手时的果决,比如前世的吴逍然,又比如今生的吴肃。
在路过一条溪边的时候,李昕伊听着流淌着的水声,忽然心有所感。
此时,东边正露出一点亮白的蓝来,映在欢淌的水面上。李昕伊踩着露水走过去,蹲下`身,让溪水从指间流过。
“冷的。”他想,转而将包袱里吴肃的回信取了出来。他自虐般的浏览了一遍,确认字字句句暂时不会忘后,才将两封信一起,放入了带着冷意的溪水中。
流水卷着沾湿的信纸,很快就碎了,沉了,消失了。
李昕伊看着这破碎又沉下去的信纸,那个麻柳树下的小胖子,他的爱情,他的友情,也同这信纸一样,再也不见了。
且说知县在灌了满肚子的茶水后怒气冲冲地回到了衙门,有机灵的侍女见状立刻倒了一杯凉茶,希望他喝了能消点火,莫殃及无辜的人。没料到知县看到茶杯,怒气更盛。
他喝了一口水,觉得自己只是个举人,受上峰的气,受卫老先生的气,那都是他该着的,官场上谁不受气!但他李心一是谁?算哪根葱,居然也敢不给他面子,他是不是太仁慈了,以至于居然敢看不起他!
看到明显气不顺的知县,姨娘们都不约而同地假装自己来了小日子,身上不干净。连知县的妻子也催人去把县老爷的幕宾请来,没谁上赶着找气受。
知县当天在心里发了狠话,却没想到夜里做梦,梦见卫老先生掐住他的脖子,狠命地摇晃他。他从梦里惊醒,发现只是因为睡落枕了,脖子酸疼,才会做了噩梦。他擦了下满额头的汗,轻吁了一口气。
躺在床头,知县揉着酸痛的脖子,怒气是降下去了,可恐惧就像暗夜里的藤蔓,悄悄地爬上了心头。知县想起了梦里青面獠牙的卫老先生,竟然打了一个激灵。他觉得自己昨日太急切了,应该先在卫老先生面前说上几说,再慢慢处置那个狂妄的小子。
终于等到天亮,知县立刻让人把在梧桐村的四个衙役叫回来,他自己亲自提着挑选好的礼物,去卫老先生府上“说上几说”了。
吴肃自从进城以后,每隔五日,就会带着写好的文章去卫老先生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