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兄弟俩的话他都一字没落的听见了,心里却没什么太多的感觉。祖母说了,别人的好他应该记着,应该报恩,但不能强求别人一直待他好,这是不应当的。
“那么别人对我不好才是应当的吗?”小时候的夏河不能理解,就去问他的祖母。
祖母是怎么回答的呢?夏河突然记不清了,“好不好,应当不应当的,都随它去吧。”
自从方正中了秀才以后,周蔚就不再找他玩了。其实从那日的竹园挖笋事件后,周蔚就不怎么来他家了,他也去周家找过周蔚,周蔚也只是阴阳怪气,爱答不理的。
方正虽然性子沉闷了些,但也是个少年人。少年人没有不爱玩的,方正看着夏河,觉得他也不是没有玩伴,这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吗?
“你会点什么?”方正问道。
夏河愣了一下,随后开始回想自己都会些什么,道:“割草,砍柴,烧火,做饭,喂鸡,放牛,还有针线。”
方正打断他道:“我不是问你这些,你会玩游戏吗?”
夏河不会,他空闲的时候大多会想着下一顿饭怎么解决,也很少会有人邀请他玩游戏。
“算了。”方正道,“你不会玩也没关系,我教你吧。”
方正说着取了一张纸,道:“填字游戏最简单,先玩这个吧。”
“我不识字。”夏河道。
“你不识字?”方正道,“好吧,那就翻花绳吧,虽然没意思,但是我看书看得眼睛疼。”
方正在匣子里翻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根粗线绳,将绳子的两端打上结。
方正道:“你两只手撑着这圈绳子,然后翻过来。”
“对,就是这样,现在换你来了。”
夏河看着方正白皙的双手,又看了看自己的又粗又黑的手,道:“少爷,夏河不会。”
方正:“……”
他默不作声地将绳子随意地团了团,扔进匣子里。想了想,又在匣子里翻找着什么。
夏河也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难受得很,他以为方正要发脾气了,或许会像暴躁的姑母,又或者是阴沉着脸的姑父。
方正翻出一套木签,道:“那我们就玩抽签吧,虽然咱们才两个人,但是两个人也有两个人的玩法。”
他在二十四根木签上都重新画了符号,道:“这套木签是周蔚送的,不过他那个小没良心已经不和我一起玩儿了。”
方正道:“这个符号是笑的意思,你要抽到了就笑一下。这个符号是击打的意思,抽到的人打一下自己的膝盖。”
“都明白了吗?”他说着将木签放在木签桶里。
这些符号简单易懂,夏河看了两眼就记住了,道:“都看明白了。”
“我先抽一个。”方正摇了摇木签桶,掉出来一根木签,“是哭。”
方正已经很长时间没哭过了,还真想不起来哭要怎么哭,他看着夏河,道:“这样吧,我抽到的签子算你的,你抽到的签子算我的,怎么样?”
夏河哪里会说不,点头道:“都听少爷的。”
方正道:“刚才那根签子不算,我再抽一次。”
方正捡起掉出来的木签,道:“是笑。夏河,你笑一个。”
夏河已经很长时间没笑过了,他唯一快乐的日子是跟着祖母过的,一时间真忘记了笑要怎么笑。他道:“那要不夏河哭给少爷看吧?”
“笨。”方正道,捏着夏河的两颊,往两边拉,“你笑起来比哭还要丑。”
“啊?”夏河的脸被方正捏住,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笑会比哭丑。
“祖母说过,夏河笑起来好看的。”夏河闷闷地道。
方正觉得自己捏人家脸的事有些不妥,想了想道:“有空的时候我教你识字吧。算了,我先教你握笔,然后你自己学着描红。”
在方家的日子久了,夏河发现,自家少爷是个非常温和的人,他觉得少爷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比观音殿里的菩萨还要亲切。
至于方正,和夏河相处的时间长了,也能从夏河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察觉到他的喜怒哀乐。比如对他呼来唤去让他去做什么的时候,夏河会很高兴。比如一整天都忙着看书习字而没用到夏河时,他就会有些沮丧。
在方家的日子久了,夏河发现,自家少爷是个非常温和的人,他觉得少爷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比观音殿里的菩萨还要亲切。
首先造反的是胃,夏河的胃口一向不好,方正请了郎中开了一副又一副养胃的药,也只是让他从半碗的饭量变成了一碗。接着是膝关节,阴雨天的时候就要发作,预知风雨的能力比身为司天监监正的方正夜观天象还要准。
夏河过世的那日也是一个阴雨天,不过到那个时候,他已经感觉不太到疼痛的感觉了,不只是疼痛,其余的感觉也都钝钝的。
“夏河十二岁就跟着少爷,陪着少爷从秀才,到举人,再中了进士,又进了司天监。”夏河话说得很艰难。
“少爷也许忘了,但夏河一直都记得……记得那木签,也记得那碗粥。”夏河似乎想起了那些过往,扯起了嘴角,像小时候方正双手捏着他的双颊那样。
“夏河愿来世,结环衔草,再报,再报……”夏河终是没有说完最后一句。
方正看着夏河苍白的脸,此时一阵风吹过,卷来了湿气和凉意。他转过头,不知是谁打开了窗,外面雨雾蒙蒙。
“真冷啊。”他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