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肉算不得好吃,又咸又硬,还带点腌制食物特有的味道。李昕伊受不了,就全让李母吃了。
结果李母吃着吃着,又开始抹眼泪。
李昕伊止住李母的话头,道:“阿娘,你的眼睛受不住泪。咱们快些吃,也好省些灯油钱。”
李母果然止住了泪,要夹肉给李昕伊吃。李昕伊只得咬着牙,吞了下去。
就这样,李昕伊就在吴阿公家放牛,阿肃则会在下学之后找他,背诵《论语》或《诗经》给他听。每日的五个铜板,李昕伊也不去买零嘴吃,攒个一两个月,或者在货郎那里买个小玩意送给阿肃,或者是去书客那里买旧书来看。
起霜后,李昕伊就不必一大早就去放牛了。等太阳升高,霜化了,再把牛牵到水洼边。雨雪天气时,牛是不出去的,李昕伊只需事先去田野里把草割来喂牛。
李昕伊自己没有养牛的经验,生怕牛中暑了、感冒了。幸好黄牛姑娘十分康健,村里的兽医才没有出场的机会。
日子如流水般滑过,弹指间又过了三四年。李昕伊个子长高了些,但是没有吴肃长得快。
小胖子如今已经比李昕伊高半个头了,本来圆润的脸颊消减了不少,摸上去都没有以前手感好了。李昕伊有些小失落,明明他还比小胖子还大半岁呢。
但是这点小失落很快就被更大的失落给笼罩了。
阿肃要去城里常住了。
“三叔给我请了一位老先生,据说这位老先生有六个举人弟子,其中有一个还是个进士老爷呢。县城里的人都争着请老先生为西席。不过老先生年纪大了,说是要修身养性,已经不收弟子了,还是三叔和一个老先生的弟子熟识,才拖了他请老先生当我夫子呢。”阿胖一口一个老先生,满脸的期待之色。
“那真好。”李昕伊随口说道,“你有那么厉害的老先生,你以后也是进士老爷了。”
“读书的人都想中进士。”阿肃有些严肃地说,“但是真能登上天子堂的有几个。人们都说文曲星降世或祖上冒青烟的才中得。何况老先生年纪大了,是来这边修身养性的,他已经不收弟子了,只说抽空才教导我几句。”
“什么修身,”李昕伊咕哝道,“是来养老的吧。”
“什么?”阿肃没听清。
“阿肃。”李昕伊很郑重地祝福他,“你很厉害,我觉得你一定能考中。”
“承心一吉言。如果有那一日,你来当我的幕宾吧。”阿肃说。
“嗯,我一定来。”李昕伊道。
两个少年就这样许下了不知哪一日会实现的诺言。
阿肃走的时候,李昕伊没去送他。他得放牛,不好旷工,何况从村里去县城,坐驴车只一个多时辰。
李昕伊坐在麻柳树下,看着趴在草丛中安静地打睡的黄牛姑娘。黄牛姑娘已经五岁了,去年生了一只小鹿般可爱的牛犊。李昕伊割草喂过它,还想像过母牛带着小牛走在田垄里的场景,一定漂亮而神气。不过吴老头卖掉了那头小牛犊。
风吹过麻柳树,发出哗啦的声响。起风了,不知会不会下雨,阿胖是不是已经出发了。是坐着驴车去的吗?
想到以后,不会再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过来陪在他身边,教他诗文,给他分享自己读书的心得,李昕伊就觉得很怅然,还有一种致命般的孤独。
李昕伊突然就想到以前读书的时候,因为生活费不够用,所以在一个同学的介绍下去给一个三年级的小朋友当家教。
三年级的小朋友能有什么课业压力,李昕伊上完课后,更多的时间都来陪小朋友玩。陪他看迪士尼的动画,教他说电影里的台词,和他一起去小区的健身房里打乒乓球。
学期结束的时候,那个小朋友抱着他的腰放声大哭,还不许他走。小朋友的妈妈很尴尬,连忙抓住儿子的胳膊,示意李昕伊赶紧走,儿子她自己哄。
回到学校,小朋友的妈妈还发微信说,小朋友足足哭了两个小时,嗓子都哭哑了,还说她不理解他难过的心情。
之后小朋友的妈妈还来邀请他下个学期继续。但是那个时候他失恋了,又有论文上的压力,所以没有答应。
李昕伊有些后悔地想,他当初应该答应她的。
正想着,风刮起来了,李昕伊看着远处慢慢积聚过来的乌云,要下雨了。
李昕伊连忙解下拴牛的绳子,牵着牛往岸上走。如果走快些,他应该能在下雨前回到吴老头家。
不过不知黄牛姑娘是不是因为低气压的天气心情不好,一改往常的温顺,跟李昕伊犟了起来。眼看着就要下雨了,李昕伊不好让黄牛淋雨,只好就近找人家,请求主人借个地方遮雨。
溪滩边这一带都是农田,带上一头不肯合作的犟牛至少要一炷香时间。
那就只能去河对岸了。
李昕伊带着黄牛趟过河水,河水不算深,最深的地方只到大腿,就是河底石头有些多。李昕伊有些担心黄牛会滑倒,好在黄牛走得很稳健。
河对岸就是另外一个村庄了,李昕伊其实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雷声已经响起来了,在村口玩耍的孩子都被自家的家长叫回去了。
李昕伊牵着牛,隐约能听见“下雨啦”、“雨下大啦”的呼喊声,配合匆忙赶回家的身影,有些让人感到好笑。
这个村庄的人们似乎都很喜欢种花,至少每家每户门前都种着几株。李昕伊选择了一户花种得最多开得最好的人家敲门。
没多久,门开了,是一个国字脸的壮汉。他看着李昕伊,只说了四个字:“足下何事?”
第4章 学画花卉
李昕伊连忙说:“大叔,我就住梧桐村。”说着指了指河对岸,“我在对岸放着牛,结果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了,回去是赶不及了。想向您借个地方遮遮雨。”
国字脸壮汉抬头,只见豆大的雨珠已经落下了,他于是打开了门,让李昕伊和他的牛进来。
“多谢大叔,您门前这花开得可真好。”李昕伊和壮汉套近乎。
壮汉没有答话,他解开了一旁牲口棚的栏杆门,和李昕伊道:“你的牛拴这里。”
李昕伊往里看了一眼,只见一只枣红色皮毛,额头还有一块白斑的大家伙正在隔壁。李昕伊不知道这是骡还是马,但是把人家干净的牲口棚弄脏还挺不好意思的。
黄牛姑娘有些忐忑,迈着蹄子不想进去,李昕伊只得自己先进去,再把牛拉进来。马厩好歹有个遮罩,那么大的雨淋了真的容易生病。
把牛拴好,李昕伊才快速地看了眼里面的光景,不大的庭院,两边都栽种着山茶树,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此时被雨水冲刷着,一股带着凉意的清幽感铺面而来。李昕伊看着自己脚下粘着泥土的草鞋,觉得自己在马厩里待着挺好的,黄牛姑娘正缺乏安全感呢。
李昕伊正摸着黄牛的牛角,壮汉撑着一柄油纸伞回来了,将另一柄油纸伞递给李昕伊。道:“我家主人正在招待朋友,你只在偏厅坐一会儿,等雨停了可自行离去。”
李昕伊再次道谢,嘴上却说:“我家这牛胆子小,我在马厩陪着也是一样。”
壮汉没搭话,李昕伊只好尴尬地闭上嘴,跟在壮汉身后。
偏厅不大,没有什么名贵的家具,只一张雕花的木几,旁边有一对木椅。就是几上立着一只青瓷瓶,插着两朵带叶的月季。
壮汉提了一只竹椅过来,放在偏厅的门口,示意李昕伊坐这里。
李昕伊坐了,壮汉又拿了一口陶瓷小碗,碗里盛着水,递给李昕伊。
李昕伊连忙站起来接了,向壮汉道谢。然后壮汉就走了。
雨下得很急,落在庭院的青石板上激起了一阵阵水花,随后又被淹没在了更多的水花里。
李昕伊小口啜饮着碗里的水,他并不渴,可是傻坐着也好尴尬。他觉得开门的壮汉其实并不想招待他这个不速之客,但是出于某种礼节,才不得不应付他。
李昕伊专注地听着雨声,等这一阵尴尬缓过去。
坐了一会儿,水都喝完了,李昕伊还是觉得好尴尬,不过此时雨势小了一点,不再哗哗地响了。只是还要等一会儿才能走。
“卫老先生回来了。”
李昕伊听到“卫老先生”这几个字,耳朵忍不住动了下,把下面的话一字不漏的听完了。
”在县城边上新买了住宅,那宅子又大又精致,能值好几千两银子。因是老先生想买,房主人让了几百两银子出去,图个好名声。初六的时候搬家,县太爷都亲自上门来贺,那房主人脸上有光的很,天天拿出来吹嘘炫耀。”
只听又一个声音说道:“县老爷是举人,又是卫老先生门生,上门来贺有什么不该的。”
之前那个人又说道:“上回女婿带着女儿归宁,带了一封在赣州做知县的亲家的亲笔字过来,我那亲家也是卫老先生的门生。我和你说,我若带着这字去拜见卫老先生,老先生说不得会下乡来回拜。到时候,我的面上可比那什么房主人要有好看多了。”
后一个人说道:”卫老先生确实是个难得的学者了。我听说吴家想把他那个儿子放到卫老先生门前孝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