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远跟在他爹后面胡思乱想,走了半天一抬头,不对啊,怎么走到城门口了?
“爹,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闻鹤开口,“没走错,他们就在城外。”
“哦。”闻道远点头,忽然指着对面远处挺着肚子的一个孕妇,“爹,你看那是不是阿姐?肚子都那么大了呀?”一月不见,像吹了气一样。
闻鹤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是闻襄儿,父女二人四目相对,又同时别开眼,耳边还是闻道远叽叽咋咋的声音,“阿姐她怎么出来了?”
闻鹤摸了摸眼角,“许是出来散散心,我们别去打搅他了。”
“哦。”闻道远觉得他爹怪怪的,却也没多想,很快被城门口挤着的人群吸引了目光,“爹,今天城门口怎么那么多人。”街上却是行人稀少,这也太奇怪了。
“过去不就就知道了。”闻鹤的语气自然。
“也对。”闻道远挠头,“都怪爹把我关傻了。”
听着闻道远的憨言憨语,闻鹤只希望这条路再长一点,能让他的小儿再多享受几刻天真快乐。
可惜,路终有走完的时候,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第46章 (修)四十六只小傻瓜
闻鹤忽然转身,跟在他后面的闻道远猛地刹车,父子俩差点撞了个满怀。
“爹,您没事吧,您干嘛突然停下啊?”闻道远也顾不上瞄城门口的热闹了,扶住他老爹,上下检查一番,还好还好,没撞出什么毛病,不过他怎么觉得他爹老了很多。
闻鹤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带着慈爱的笑,眼神复杂,闻道远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爹啊,您怎么这么看着我,好像阿娘上身了一样。”
他爹哪回见了他不是吹胡子瞪眼,跟消灭废物点心似的,恨不得一棒子把他打杀了,今天这么温柔,他很害怕啊。
“蠢东西。”闻鹤想摸摸他的脑袋,却发现他已经比自己高了,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哎……这才对嘛,闻道远心里舒坦了。
“今天是你成年的日子,过了今天,你就是真正的男人了,要有男人的担当。现在爹和你说一件事,你不要打断,也不要插嘴。”
他很严肃,闻道远浑身都别扭起来,“我知道,有什么事您说,不过您能别这么正经吗?”
今天是荀宇离开的三十四天,也是自己的加冠日,他都盘算着呢,没想到爹也记得,还这么郑重的和他谈,以前他老人家都是拎棍子直接上的?
“不要贫嘴,仔细听着。”闻鹤第一次没呵斥他的口无遮拦,“魏王带着大军兵临城下,爹要用皇帝的命换我们爷俩的命。”
“……”
“爹,你在说笑吧……”闻道远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里带着哭腔,他的表情像是摔碎了的瓷瓶,勉强粘合起来,一不小心就要万劫不复。
“爹没有说笑。”闻鹤残忍地打碎他的幻想,“城外危险,跟在爹身边,不要乱跑。”
闻道远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一瞬间脑海里闪过阿爹,大哥,阿姐……还有荀宇,却又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空白。
看他失魂落魄,闻鹤嗫嚅了几下嘴唇,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深吸一口气对左右的死士道,“所有人听令,保护好公子!”
“是,主人。”
听着整齐划一的应答声,闻鹤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小半,这是他最心腹的、永远不会背叛的力量,有他们在,一定能保护远儿平安无虞。
……
“吱——呀——”
古老的城门发出沉重的叹息,城外的阳光顺着慢慢张开的门缝,明目张胆地溜进了城里,挑逗着扬起的灰尘,折射出斑斑驳驳的光影。
城门外士兵们刚刚退开的场地陆陆续续被占满。
最先出来的是褐衣百姓,几十人杂乱无章的,步履仓皇的挡在前面,像一块破破烂烂的盾牌,不情不愿地用血肉之躯挡住刀枪剑戟。
接下来是熟人,宁、平、魏三王家眷都到齐了,皇子、皇孙、王妃、侧妃,哦连侍妾都没落下,胡家也在,看来荀宇当初的好意倒是带累了他们。妇孺、幼童、少年,或哀戚,或无知,或怒目,却在身后利箭的驱使下,不得不充当第二道挡箭牌。
最后,闻鹤出来了,侍卫护在两边,闻道远跟在身后,齐元帝被刀押在前面……终于,开始了。
闻道远看向荀宇,就在他也看过来的时候,四目相对,他狼狈地低下了头。若是平日,他该会不知羞地意/淫一下他们于万人中凝望彼此的浪漫情意吧……
魏王先开口,“你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放了陛下。”
闻鹤派人去检查了一遍马车粮草,确定没问题,对魏王道,“放了皇帝可以,王爷要再答应老夫一件事。”
“什么事?”魏王语气平静,倒是他两边的将士戒备起来,以防闻鹤耍什么花样。
“请王爷对天发誓,放我们父子离开,永不追杀暗害,如果违背了誓言,就让齐国山河尽碎,国破家亡……”
闻鹤见魏王面色不变,心底失望的同时,目光突然落在他身边的荀宇身上,转了一圈后露出恶意,接着道,“就让大殿下荀宇一生流离,不得好死。”
果然他的话说完,刚才还不动如山的魏王,蓦地变了神色,搭起弓箭,咬牙道,“你找死!”
“阿爹——”他身后的闻道远也不赞同地开口。
找到了魏王逆鳞的闻鹤,见小儿子胳膊肘往外拐也不生气。他走到齐元帝身边,从死士手里接过架在皇帝脖子上的刀,刀刃立起,再往里一分,就能要了皇帝的命,“我是在找死,不过老夫在死之前一定会拉着陛下陪葬,到时候就看王爷的箭快,还是老夫的刀快了。”
魏王颓然地放下弓箭,闻鹤却得寸进尺,“哦,还有前面这些人,有他们开路,老夫在黄泉道上也不寂寞了哈哈哈……”
他嚣张地狂笑声让不少人都握紧了拳头,却无计可施。
“王爷考虑的怎么样,这誓是发还是不发?”
“……”
“我——发——。”半响后,魏王的嘴里挤出两个字。
“皇天在上,本王——”
“慢着——”
对面人群里的妇人出声打断他的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她那里,魏王也看过去,突然睁大了眼睛,嘴唇开合,“阿娘。”
妇人点头一笑,转身看向齐元帝,柔柔唤道,“三哥。”
齐元帝觉得自己幻听了,这世上会这样叫自己“三哥”的女人只有一个,可她早就死了,死在冷宫的大火里。
“三哥。”
妇人又唤了一声,穿过层层的人群,无视一干戒备或好奇的眼神,走到齐元帝跟前,“三哥,是我啊。”
齐元帝看着她的面容,眼眶一下子湿润了,颤抖着声音,“弯弯,你是弯弯。”
他开口的刹那间,妇人泣不成声,“是我,是弯弯。”
齐元帝伸出手,忘了架在脖子上的刀剑,上前一步轻轻抚摸她的脸,二十多年了,他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的温热的、细腻的容颜……他多害怕这是一场梦,梦醒后他还躺在冰冷的未央宫里,一个人,睁着眼睛,辗转到天亮。
他紧紧地抱住她,把头埋在她肩上,等她的素手轻轻拍上自己的脊背,泪珠子唰的一下滚落,像孩子一样委屈地抽噎出声,“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既然活着为什么不见朕?这些年你在哪里,为什么现在才出现?你知不知道我……”
面对皇帝的质问,妇人哽咽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是朕对不起你,当年要不是我……你也不会……”
“当年的事我们都不要提了。”妇人摇头,神情恍惚,像是回忆起什么可怕的事情。
“好好,不提不提。”齐元帝全顺着她,恨不得将心窝子也掏给她,“只要你跟朕回宫,过去的事我们都不提了,这么多年,皇后之位我一直为你留着,这世上,除了你,再没有人配做朕的妻子……你看到咱们的儿子了吗,他长得多像你,性格却随了我,他现在是大将军了,还是魏王,以后会是大齐的皇帝,朕说过,会把最好的东西送给你们母子俩……”
“……”
他一个人说得动情,却把其他人吓傻了。
葬身火海的谢皇后原来没死,不近美色的皇帝居然是情痴,这种戏文里才会出现的桥段就在他们眼前上演了,不少被话本荼毒的少女妇人几乎忘了自己是人质,一个个冒着星星眼,恨不得自己是谢后,和皇帝一起谱写一段传世佳曲。
谢后却出人意料的拒绝了,她推开皇帝,摇头,“我不能跟陛下回去。”
齐元帝握住她的手腕,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你还在恨我,不肯原谅我?”
“恨啊,怎么能不恨?谢家三百七十一条人命,叫我怎么能不恨你。可是我更恨自己,恨当初爱上你的自己,恨如今忘不了你的自己,荀尫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真恨不得杀了你啊!”谢后哭喊着捶打他。
听到谢后还念着他,皇帝既欢喜又悲哀。他还是皇子的时候,为了拉拢世家,娶了谢家的嫡女为妻。登基之后,陈家为了争夺第一世家的位置,诬陷谢家谋反,他为了收拢世家权利,明知道谢氏无辜,还是顺水推舟的灭了他们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