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专心致志,抬笔,风却从窗户进来,撩走了楼展卿要写的纸,翩然落地。
楼展卿怔了一下,放下账本和笔,俯身拾起草稿掸了掸,抬头看到窗外阳光明媚,丛云软萌,连树都看起来格外精神。
这样的天气真是适合摄影。
楼展卿手指动了动。
没有手机的日子还真是不习惯……
楼展卿扭头看院里高大的樟树。
影塍就在上面。
他现在是蹲着还是趴着?他是否热得沁出汗来又用内力蒸发掉或者在树影遮盖下舒适得昏昏欲睡……
楼展卿知道自己想多了。
可是又无法克制思想在脑海里像野草疯长。
也许他确实忍得太久了。
风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树叶沙沙地响。
这样的好天气在他一生里有过无数,可是他从来不曾驻足欣赏享受过。更多的,他只是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或者抱着电话责令部员把完美的方案交上来。哪怕出去了,也是跟那些老奸巨滑的家伙虚与委蛇地扯皮,又管得了什么白天黑夜天气好坏?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这节奏有点像楼展卿车载音乐里常放的一首歌。
此时此景,也许是气氛和心情太好,楼展卿居然跟着哼出了声。
“噔,噔噔噔,最美好的场景,……”意识到自己发出声音的楼展卿连忙闭嘴,然后又觉得好像没什么,遂又低缓地唱起来:
“……就是遇见你
在人海茫茫中静静凝望着你
陌生又熟悉
尽管呼吸着同一天空的气息
却无法拥抱到你
如果转换了时空身份和姓名
但愿认得你眼睛
千年之后的你会在哪里
身边有怎样风景
我们的故事并不算美丽
却如此难以忘记
如果当初勇敢的在一起
会不会不同结局……”
楼展卿唱完一段,忽然醒觉歌词太过应景,竟像是专门唱给那人听了,脸色红了红,伸手要去关窗阻隔这尴尬,忽然又想到,就是唱给他听又怎么了?
那人只会当做没听到,可是他既然听到了,他既然知道了,自己又何必要放过这机会让他继续逃避?
单手撑跃过窗,楼展卿一步步走向那棵树。
树影斑驳,空隙在地上投射出铜钱大小的光斑。
楼展卿走进树底下,仰头去看。
他知道影塍就在上面,可是他看不到。
他不想去叫影塍,只是背过身靠在树上。从这里可以看到里面大部分的摆设。小书桌,茶几,软榻,角落的盆栽花瓶……同样,里面的人在做什么也一览无余。
谁是谁的风景?
这一刻,影塍应当是看着他的。
他该看着他的。他是他的主子。他是他的一切。
站在这里的是楼展卿,与楼斩的区别只在于对影塍的在意。
楼展卿侧过头,眼神落在空中虚无的地方。
“泽州岐峡有个巨鹰谷,那是个死亡之地。谷中的巨鹰排斥一切外来物,杀害所有进谷的人,百年前在江湖上武功首屈一指的鼎意派长老邱正峰就折在那群巨鹰爪下。”说到这里,楼展卿顿了下,续道,“巨鹰凶悍食人,可是,最近在江湖上却出现了一个带着巨鹰四处行走的少年。”楼展卿又止住话头,换了话锋,“人道巨鹰凶残,却不知巨鹰一生伴侣唯一,一死则另一殉情。影塍,你怎么看?”
树叶未有动静,影塍身影已在楼展卿面前。
低垂着头的男人看不清表情,抱拳的动作不太自然,“回禀主子,属下愚钝,属下不知。”
早已料到这个回答的楼展卿并未生气,他扶着影塍的肩膀凑到他耳边道:“没关系,你慢慢想,等有一天能告诉我的时候再跟我说。”说完,旋身,嘴唇擦过影塍的唇角,洒然离去。
影塍怔在原地,看楼展卿宽大的袍袖被风吹得似乎随时要振翅起飞,而楼展卿的脚步却每一步都稳稳落在地上,斩钉截铁,毫不动摇。
那些未言明的。
你会不会也有千言万语,埋在沉默的梦里?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卡文了。没有大纲纯靠扯的脑细胞有点不够用。早就知道开多就是作死还是没忍住。现在作者实习忙完开题报告,准备先把短的撸完,虽然这么说,也还是要看作者对哪篇比较有感觉就先撸哪篇。
第7章 第七章
五日后。玉琼楼。
玉琼楼,玉宇琼楼,珍馐美味,最美是佳人。
佳人是那老板。本书设定的第一美人。名,景熙,性别,男。也是楼斩的至交好友,两小无猜。若非景玉妍生的是个男娃,这还真就得成了姻缘。
不过今天来,可不是为叙旧。
楼展卿负手侧立。窗外是玉湖明澜,绵延绿柳,暖光斜照,衬得楼展卿那张俊秀异常的脸玉般无瑕,似真似假,更兼之那一动不动渊渟岳峙般的身姿,恍然不似活人。
“作甚么伤春悲秋?”低哑的声音柔柔响起。
楼展卿回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艳,眉头挑了挑,暗道这随手写就的一副美貌还真就美到不似凡人了。但他没有欣赏的念头,只是摇摇头,“不,只是随便看看。”
“不想说便罢了。”景熙随手一扔血迹斑斑的帕子,瘫到躺椅上,秀丽的长发未束,迤逦铺撒一地。举止与形貌嗓音全然不符。
楼展卿目光在那帕子上一掠而过,转身坐下,举杯浅酌一口,全然不看景熙一眼。
楼展卿确实在犹豫。有些事不该他管,只是又可惜。
两人就这样自顾自沉默半晌。
“既然来了,又装什么矜持?你可不是那等没事会来找我闲聊的人。”景熙翻了个身,一手支着下颌对着楼展卿,眼帘半垂,广袖皓腕,腰线起伏,那情态,用妖娆妩媚四个字全然描述不出。
楼展卿原似个瞎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耳中这么一听,突如其来一种冲动叫他脱口而出:“如果你喜欢的人不肯给你回应,要怎么做?”
景熙一愣,突兀大笑,连拍大腿,笑得厉害了又连连咳嗽,咳得袖上都染了血还仍不休。
楼展卿脸色一黑,后悔问他了,“算了,你就当做没听到吧。”
“咳咳咳……哎,别恼,我就是笑你这万年的和尚也终是有动心的一天,咳,一时情难自禁。这倒是个好题目,怎么叫人对着一块想开窍的石头有所回应。”景熙摇头晃脑,好不有趣。
楼展卿闭目,“我算什么石头?他才是……无论我做什么都无动于衷……”
“噫~这倒稀奇,看来你是对她用情至深了,倒叫我好奇,什么样的姑娘能让你楼斩楼阎王魂牵梦萦?”景熙坐直了身形,一脸揶揄地看着楼展卿。
楼展卿斜了景熙一眼,淡淡叙述:“不是姑娘。”
“唔?!”景熙一咽,脑子一转,“难不成你真看上了别人家夫人?怪道她不理你了,你竟还未……不对不对,以你的手段,她就是有夫家也早就与人离合了,再一番施与,若非国仇家恨,还不手到擒来?”景熙越解越乱,一向灵光的脑子竟也解不出个头绪。
“不是。”楼展卿扭头直视景熙,“是影塍。”
“影塍?你身边那个影卫也叫这名”突兀住了口,景熙猛地抬头,目光犀利地看向楼展卿。
楼展卿没什么表情,眼中一点幽幽亮光,表达了他的意志。
“咳咳咳咳咳……”景熙猛地弯腰捂住嘴咳嗽,咳得撕心裂肺,背部佝偻颤抖,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血从他指缝里蜿蜒流下,在月白色的锦衣长袖上晕染成一片,触目惊心。
楼展卿移开眼,看窗外。
咳了好一会儿,景熙缓过来,气若游丝,苦笑道:“怎么我们两兄弟俱是这种命?”
楼展卿闻言一愣,垂下眼帘,“是命。只是已经不能改了。”现在身在其中,他也已经不能再随手对这里的人生杀予夺有如神明,只是这些不可惜,他也并不是软弱的人,不会整日里惶恐自己的命运,他想要什么自己可以去计划去实现。
景熙有些古怪地看他一眼,没有问什么,只是带些抱怨地说:“你既然早有决断了,还来问我做什么,就直说了吧,要我帮什么忙?”
楼展卿摇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直直掷向景熙。
景熙信手接了,展开来后神情渐渐变得严肃,最后变成兴味,合掌把纸张揉成粉末,“这可是玩得有些大了。”
楼展卿点头,“就是要这样才能改变这个局面。”
影塍一生被命运摆布,他太信命了,楼展卿要做的就是让他挣脱这命运。
“这盘棋要乱了,”景熙又懒懒散散瘫了回去,“看来我亦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说是这么说,景熙该捞的好处却是绝不会手软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楼展卿还是把犹豫的事说出了口,“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景熙反应了一下,嗤笑,“这就不用你管了。”
楼展卿点点头,“人心这种事,你自己会看。只是猛虎不动是在等待时机,它的动作只会比你想象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