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马蹄声传来,安国公在外面问到:“怎么了,殿下在里面?”
沈白闻声擦擦眼泪,慢慢的起身走出来,看着安国公带着侍卫在前面急切的等待着他。
“出了什么事情吗?”沈白好奇的问。
“殿下,您赶紧回芙蓉谷,皇上突然坐起来,还能慢慢的说话了,可…!”安国公说得哽咽起来:“可嘉祥大师说他这是回光返照,让您赶紧过去。”
沈白脚步一虚,差点没在台阶踏空。
“殿下。”旁边的侍卫眼疾手快的上前扶住他。
“快派人去前军,让他们就地扎营。不许任何人擅自离开,违令者杀!”沈白吩咐到:“给我备马,我们立即去芙蓉谷。安国公,你到了汴京停一下,就说战事准备,汴京自今日起戒严。”
“知道了!”安国公翻身上马,带着人回去。
顺子牵来逐月,沈白翻身上马,带着数千禁军赶回汴京。
龙源寺入口处,上万的禁军驻扎在这里。
韩冬迎了出了,看到沈白。
两人并骑穿行在山间小路上。
“皇上怎么样了?”沈白小声的问。
“脸色不如刚刚了。”韩冬看看沈白,他赶回来前后快两个时辰。
“汴京的官员们知道这个消息了吗?”沈白问到。
韩冬摇摇头:“皇上有吩咐,你不到,不得妄动。他…可能知道自己不行了。”
沈白看他一眼,轻叹口气:“召集了阁僚过来吗?”
“都来了,三十一个一品大员全部都在。”韩冬心知这可能是汴京重大的转折时分,谨慎之心越发的细致。
宇文拓端坐在软榻上,身后是松软的靠背,山谷之间清风徐徐,没有丝毫汴京的温热,不受温度上升的影响,这对于养病的人而言原本是好事情,却不知道为什么成为了宇文拓的不幸。
沈白脱下靴子,走上竹楼冰凉的地板,里面靠外的一排跪着三十一位正、次一品的大员,包括后面赶来的安国公和接他的韩冬。
沈白一步一步走过去,每走一步脚底都好像有一种钻心的痛一样。
宇文拓感到他来了,扭头对着他恬淡的一笑,沈白很久没有看过他这样笑过,或者记不清他曾经这样对自己笑过。
坐在宇文拓的身旁,宇文安和宇文宣都抬头看着沈白。
沈白伸手摸摸两个孩子的脸蛋,再看着宇文拓,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我好像要走了。”宇文拓轻柔的看着沈白说到。
静妃忍不住捂着脸落泪,但是却不敢哭出声来,沈菲儿拍拍她,抬头看看沈白,同样勉强的挤给沈白一个笑容。
沈白伸手握住宇文拓的手,现在这个情况,两个人想说几句体己的话已经都不可能了。
宇文拓似乎想用力的回握他,可在沈白那里就感觉是轻得不能再轻的力量。
“我去了太后那祭拜。”沈白小声的说。
其实他们的对话所有人都可以听到,只是此时此刻,能有资格和宇文拓对话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那就好!”宇文拓小声的回他。
“好像睡着了,身边感觉到有几个人在,真实不虚。可等我醒来,却发现依然是自己一个人,身边并没有人。”沈白伤感的说到。
宇文拓想抬起手,沈白帮他,宇文拓的手掌贴在沈白的心口:“是我的命来了,我们还在。”说完他按按沈白的心,沈白流下眼泪点点头,表示知道他的意思。
宇文拓说长话很累,一说长了脸色就有不好的变化。
“死并不是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对吗?”沈白念出《挪威的森林》的经典句子,看着宇文拓。
宇文拓点点头,感受到沈白滴落在自己手上滚烫的眼泪,艰难的笑了下。
在沈白的眼里,这样的笑容很苦涩。
“想听曲子。”宇文拓说到。
“想听什么歌?”沈白慢吞吞的的问他。
“你知道。”
沈白点点头,让人送来阮琴。
宇文拓手轻轻的指指宇文安和宇文宣两个孩子,他们一起站在宇文拓身边。
“他们背诗。”
沈白挤出一丝笑容,这样的李月然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就算死到临头了,也一样富有这样的浪漫情怀。
宇文拓看着沈白的一丝笑,知道他是了解自己的。
“我一个个弹?”沈白调好和弦说到。
宇文拓摇摇头:“大学的。”
沈白悠悠的弹奏《发如雪》,这是他们大学时流行的歌曲,李月然很喜欢,说适合他这种人听。
跪着的群臣们,从未知道宋国的太学还有这么首歌,甚至他们以为宇文拓的大学,是汴京的太学。
“唱唱好吗?”宇文拓说。
沈白边弹边唱,唱到一半停了下来,对宇文拓挤出一丝笑容:“忘了词了。”
后者轻轻的笑了笑。
“你们念诗给父皇听,我来伴奏!”沈白说完,弹奏起《千里之外》来。
“我去的不止千里之外!”宇文拓艰难的说到。
宇文安和宇文宣看看沈白,沈白点点头。
儿童稚嫩的声音慢慢的朗诵着法国诗人兰波的诗,这或许又是宇文拓从某个穿越者那里得到的。
“我吻抱夏晨的黎明。
宫殿前的一切依然静寂,流水止息。
绿荫尚未在林路中消失,我走过,唤醒一阵阵生动而温馨的气息,宝石般的睛瞳睁开,轻翅无声地飞起。
第一个相遇,在晨曦洒落的幽径上,一朵花告诉了我它的名字。
我朝金色的瀑布一笑,她的散发飘过松杉林:自那银白的顶端我认出了女神。
于是我一层层揭开轻纱,在小路上我挥动双臂。
在平原上,我向雄鸡举高了她。
在都市里,她在教堂的钟塔与穹顶间逃匿,乞丐般飞跑在大理石的岸上。
我追逐着她。
在路上,在月桂树边,我以层层轻纱将她环抱,隐约地感觉到她无限的玉体,黎明和孩子一起倒在丛中。
醒来,已是正午。”
孩子们念完诗时,沈白看着宇文拓低垂下去的手,脸上却留着一丝牵挂的笑容。
他用兰波的诗为自己送行,其间的寓意,沈白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但是他都是用心良苦的。
行宗十年的夏季,宇文拓死于芙蓉谷内,留下了一首隐喻的诗,让时人费解了很多年。但是这一切并不妨碍‘宇文拓成为这个时代的佼佼者’。
而他离去时,芙蓉谷湛蓝的湖水里正荷花盛开,香远益清。
满树的芙蓉姹紫嫣红,一片璀璨。
第178章 一箭双雕
“监国殿下!”众臣们对着沈白行礼到,做出一个善意的提醒。
沈白放下手里的琴,手指有点麻木,血迹从指间滴落。
“皇上去世,在战胜契丹前秘不发丧。加封太子宇文安监国,代天子。年号等我回来再取!”沈白放下阮琴:“加封宇文宣宁郡王,暂不外宣。沈贵妃为东宫太后,静妃为西宫太后,暂不外宣。”
韩冬等人看沈白已经安排好了传承和封号,一起行礼到:“殿下圣明!”
沈白像是丢了魂的人一样,慢吞吞的说到:“都下去吧,我想和皇上单独的待会。”
众臣都纷纷后退。
“韩大人和安国公,万金侯留下。”沈白吩咐到。
安国公等众人离开,才失声痛哭,沈白看他一眼,掏出袖子里的帕子递给他。
黄六七替他接过,递给安国公。
“要做到秘而不宣,不能影响契丹之战。”沈白深吸一口气说到。
韩冬低头叩拜:“殿下放心,我一定做好。”
“今天在场的阁僚我都会派人监视,如果有泄密者,就不要怪我。”沈白说完后看看韩冬:“越王来后,在龙源寺守灵,不得外出。”
“是!”三人一起向沈白行礼到。
“轰!”天空之中雷声隆隆,沉寂的回响震慑人心。上午的好天气,如同沈白此刻的心情一样,变得乌云密布。
沈白坐在宇文拓的灵前,宫中已经调运冰块,白色的丧布挂满了芙蓉谷的屋舍内,重兵把守的山谷变成禁地。
寺内的僧人在前殿带领诸位大臣一起为皇帝诵经超度。
沈白就这样坐在看着芙蓉谷景致的位置,任由微风吹拂自己的衣襟发带。
天过正午,顺子过来叫他用膳,但是沈白没有理他。
没有人敢过多的打扰沈白,沈白看着宇文拓被平放的身体,脸上的白布还没有盖上,这是他吩咐的。
忽如一瞬之间,自己的兄弟就撒手人寰,沈白不知道自己应该去恨谁。
是恨耶律安其,还是天选操控者,还是这不羁的命运。
或者是他自己。
“轰!”巨大的雷电劈落下来,在旁边的山谷落下一个紫色的电幕。
如珠的雨点掉落下来,砸在地上和竹楼的屋顶,发出连绵滴答的拍打声。
沈白解下书生带,赤脚走到雨里,仰头看着天,任由大雨淋湿全身,此刻的他感觉有点痛快,一种发泄的痛快。
湖水里涟漪不断,荷叶被雨珠打得摇摇摆摆,却亭亭玉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