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爷都没有悲哀,生者又何必哭泣?你的悲伤,并不是因为江老爷,而是因为失去爱。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
宋亚泽的话一字字地打在江原心间,很有份量。好大一会,江原才缓缓开口:“你这么说,不怕得罪我吗?”
“你刚才说了,最恨虚伪。”
江原看着他好一会,才轻声一笑:
“很好,但是你要保证,以后要永远对我坦诚。”
“好。”宋亚泽答应了,真诚地做了保证。
由于碰上江老爷子过世,原定的晚宴也被取消了。
第二天早晨,江家举办了隆重肃穆的葬礼,就连宅子外面也围满了记者,争相报道这商界大亨的离世。
政商名流云聚于此,清一色的黑西服,胸口还别着白花。他们面容沉重,气质非凡,各个精心打扮,毫无悲伤之意。
出殡后,人们交相谈话,借着葬礼进行商谈。明星们借此出境,记者们以此为噱头争夺头条。
就这样,一代枭雄的葬礼在你来我往中划上了句号。他一生养活了很多人,和很多人合作,雇佣很多工人,交了巨额税款。就在现在,也用自己的死亡为他人做份嫁衣。
所谓人的一生,也许叱咤风云,也许名扬四海,也许光芒万丈,也许默默无闻,也许卑微弱小。可最终都要有这么一天,在别人的真情或假意之中死去,成为相识之人茶余饭后闲谈的话题。
可人蠢蠢欲动的心永远不会死去。
到了中午,虚情假意的葬礼终于结束了,繁忙的名流们匆匆打道回府,拥堵门口的记者也回去发新闻了。整个江府显得有些冷清。
江原带着宋亚泽来到后院的花园散步。这里一如欧洲的宫廷,似有古希腊遗风,颇有些神圣的意味。
他们上了高处的石亭,从这里向下望去,可以将整个花园尽收眼底。
“这座宅子是爷爷生前赠给我的。后来我被立为继承人,就找人建了这座花园,之前这里只是一处平地。”
他顿了一下,接着开口:“我从没带人来过这儿。”
宋亚泽惊了一下,他沉默着望向江原,发现对方也已经扭过头来看着自己。
“宋亚泽,在你眼中,我是怎样的人?”
这是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江原缄默一会,又说:“你答应过我,要对我坦诚。”
宋亚泽将视线移去远方,慢慢说道:
“你可谓是商界精英,事业上顺风顺水,名利双全,可以说没吃过苦。”
江原点点头:“很好,继续。”
“你唯一的痛在于情感的缺失。从小失去父母,只能孤军奋战,唯一的依靠只有江老爷。可江老爷虽对你真心,却并不仅是你一个人的爷爷,他对所有的孙子都是平等的,这也是你为什么哀悼自己的孤独,重于哀悼他逝世的原因。”
“你表面冷漠,其实内心偏执,比谁都渴望爱。看起来理智冷静,其实感情用事,容易被感情左右。”
一针见血的话语让江原心意开解。他感觉心像是被一把钥匙打开,从未有过的实在感逐渐蔓延开来,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此时,被人看穿了,索性也安分守己了。
他看着宋亚泽,突然抓住他的肩膀,紧抿着唇,半天才吐出:“你真懂我。”
看着江原的复杂眼神,宋亚泽叹口气。
“为什么叹气?”江原盯着宋亚泽问道。
“叹人不知足。”宋亚泽说。
“你生来富贵,虽然情感空白,但从未尝过人间疾苦。这世界上有很多人食不果腹,上不起学,看不起病,整天生活在贫困之中,为了口粮日日辛苦。他们已经辛苦到连情感缺失都顾不上,只要温饱就是安乐了。”
“你过着所有人梦想中的生活,却依然对命运不满。唉!人总是看自己没有的,所以永远痛苦。学会知足吧,江原!”
江原呆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对自己这么说,刚刚沉浸在踏实的心脏像是被人棒喝一般。
他突然激动起来,却又有着说不清的心情,被揭穿,被看透,被棒喝。他从生下来起,就没有经历过这种过山车式的情感跌宕。
“是我……不知足吗?”他疑惑着,像是自言自语。
“是的,因为你没吃过苦,没受过累,不知道生活可以艰辛到什么地步。”宋亚泽语气有些沉重,许是想到自己曲折的过往。
江原看着他,有些晕晕的。此刻,他感觉血液都热烫了,自己在宋亚泽面前,总是能感受到极大的踏实感的。
被这种安全感紧裹的心,无比放松,却又无比疲乏,兴许是这颗心已经勾心斗角了二十多年了,而在今天,终于碰上了温暖的港湾。
第12章 卡特
一个星期过去了,江原忙得不可开交。他要处理江弼时的后事,还要和虎视眈眈的亲戚们分争资产。
这期间,他鲜少有时间在家,但每晚都坚持回来,和宋亚泽聊上一聊,抑或是讨论天下大事,或是共谈人生,总要说些什么。
这天,他终于有时间回家吃了顿晚饭。休闲时间,对于这等繁忙富贾来说,算是最高的奢侈品。
江原看上去像是累了一天,但是已经没有了消沉和黯然,浑身上下散发着魄力和活力,完全恢复了之前在江州饭局上的那个样子。
他又以晚饭后百步走的理由带着宋亚泽又去了私人花园。
香港的冬天到了晚上就有些寒冷了。花园小路边竖着光线柔和的路灯,看上去别有一番情趣。
两人很有默契地沉默地走着,沿着铺满鹅卵石的小路,沐浴在暗黄的灯光之下,天空就像一块巨型墨砚,静静凝望这个世界。
突然,江原笑了出来。宋亚泽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只见对方停住脚步,转过身面向自己,灯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的表情显得柔和多了,之前的凌厉之气也消散了。他开口道:
“我突然发现,我不是孤身一人了。你觉得呢?”
宋亚泽眯了眯眼睛,他自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会是一座孤岛。”宋亚泽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果然,对方有些不乐意了,像是对答案不满。
“宋亚泽,你愿不愿意和我做一辈子的朋友?”
此时的江原表情严肃,声音也染上了郑重谨慎的颜色。
“一辈子太长了,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宋亚泽诚恳地说,他的话同样是发自心底的,“但在当下,你是我真心相待的朋友。”
江原眼睛像是一下子被点亮了,凝聚在黑眸中的灯光也晃动了一下。
“你的答案很现实,也很坦率。”
说着,他顿了几秒,微笑着说:“的确遵守了你对我的承诺。”
这时,一个仆人神色匆匆地快走过来,这种情况在江家很罕见——因为所有的仆人都接受过专业训练,走路必须四平八稳、不紧不慢。
出事了。这是宋亚泽的第一想法。
敏感的江原也立刻察觉到异常,眉头紧锁起来,刚才气氛里还弥漫着的轻松和安闲,如今已经统统瓦解,转化成了冰冻和紧张。
仆人快步走到江原身旁,低声说:
“卡特先生来了,说有急事找您。”
话音未落,前方小路的远端就出现了三个高高壮壮的黑影,在夜晚的灯光下显得十分模糊。黑影越走越近,等到停下来,宋亚泽才大概看到了来人的样子。
站在两个保镖中间主角是个身材高大的外国人,身高直逼1米9,额头处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一直延伸到右眼眼角。
“江先生,上次我的提议不知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宋亚泽愣住了,没想到这个卡特的中文说得这么好。
“呵,”江原轻蔑地冷笑一声,“考虑的结果就是不同意,请回吧!”
卡特突然急了,瞪着眼睛说:
“你知道这会带来多少收益吗?”
“知道,”江原语气冰冷,“我江原不做这吃里扒外的汉奸事。”
卡特死死盯着江原,咬着牙开口道:
“你不做,我自然会找别人做。”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江原直视着卡特,语气里酝酿着怒气,“你找谁与我无关,至少我是不会做。”
“good,”卡特讽刺地说,“没想到商人也会有不赚钱的时候。”
他顿了顿,突然说:“你是宋…亚泽?”语气有些惊奇,紧盯宋亚泽的眼睛里冒着令人不舒服的光。
江原面露吃惊,而更吃惊的是宋亚泽,他从没见过卡特,小说里也没有这号人物。
“你怎么认得我?”宋亚泽皱着眉头,疑惑不解道。
“哈哈,”卡特猛然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拍了拍宋亚泽疑惑的脸,脸上的疤显得更加狰狞了。
“你不认识我不要紧,只要我认识你就够了。”卡特笑得意味深长,脸上的笑容浮上一层玩味。
等到这三人身影消失,剑张弩拔的气氛才消解。一切景色在微黄的灯光下依旧是显得那么安静,仿佛刚才的对峙不存在似的。
“他是谁?”宋亚泽问,他仍旧沉浸在疑惑与惊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