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心思缜密、考虑周全的家族,这样的家族不屹立于商界顶峰,还有谁有那个能耐呢?
宋亚泽放下手机,抬头望向办公室窗外的飘雪——此时已经是深冬季节了。
办公室内开着强劲的暖气,他只着一件薄衬衫。踱步走到窗前,从17层的位置看着窗外的世界,一切似乎近在眼底,大大小小的楼房都在宋亚泽的脚下,鲜有建筑物能与自己所在的办公楼比肩。
宋亚泽将窗户打开,刺骨的冷风带着凌冽的雪花一下就拍在他的脸上,可他并不在意,反而将手伸出窗外,接住一片雪花,又将手伸了回来。
他定定地看着在掌中迅速融化的雪花,有些无奈地苦笑道:
“唉,舒服的日子要到头了。”
当告诉言管家自己五天后要离开江州去一趟香港时,后者是有些惊讶的。
“这样啊!家里我会照顾好的,宋先生放心。”
言德广毕恭毕敬,在和宋亚泽说话时习惯性地微微前倾着身子。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道:
“那……白先生那边……”
白离暑假之后就去了英国了。
由于和江原决裂,没有人再支持他上学的费用了。临行前,白离的父母为了凑够学费,将宋亚泽给他们买的房子卖掉,作为出国保证金,硬是把白离送出国了。
而他们两人就租了一间不到五十平米的小屋子住着。每天早上推着摊鸡蛋煎饼的小车卖早餐,晚上又在路边煮着馄钝。所得收入大部分都寄给了远在英国的白离,剩下的就用来维持生计。
宋亚泽拿起桌案上的咖啡,抿了一口,顿了顿说:“和之前一样,继续留意。”
自从江原表明要报复白离时,宋亚泽就让言管家留意白家的动向。只是这半年已经过去了,白家几乎没什么异常的波澜。
宋亚泽也曾托司机老李买他们的鸡蛋煎饼来尝尝,也在下班时全副武装地去他们的路边摊吃一碗馄钝,味道还是不错的。
老两口每天准时推着上面贴着“神爱世人”标语的餐车去路边忙活,比钟表还要准时。二人虽忙碌,脸上却不见愁苦,大概是因为白离而心有盼头的缘故。
……
飞机是上午十点的。
这次不是上次那种决定生死的时刻,所以宋亚泽心情还是很轻松的;甚至,对于传说中的江家,内心满怀期待。
当司机老李载着宋亚泽到了机场时,宋亚泽面色震惊地看着他从后备箱中拿出四个大大的行李箱,有点哭笑不得。
宋亚泽订的是头等舱。事实上,这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坐头等舱。这不是为了个人享受,仅仅是因为订票太晚,没有经济舱的空位了。
看着明显比尺寸大上两倍的头等舱座位,宋亚泽愣了愣,不由得惊叹一下,便找到座位,静静地望向窗外。
没过多久,他耳边就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声音在自己的旁边停住。他扭过头来,发现身旁坐着位身材娇小的年轻女孩,身穿一身貂皮大衣。
飞机跃上云层,空姐推着车进来,给每一位头等舱乘客倒了一杯苹果汁。
“这苹果味道好正,真像我家乡的红富士!”
这姑娘看起来贵气得很,可倒也不矜持。她喝了口苹果汁,感叹一声,可爱的脸上写满了怀念。
“您家乡盛产富士苹果吗?”宋亚泽回过头问。
“是啊,我老家在山东!”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却又突然黯沉下去,她说:“只不过,我已经好多年都没回去了。”
“为什么呢?”
女孩的表情有些黯然,说:“工作太忙了。”
宋亚泽看着她面露悲伤的表情,知道不宜多问,便转移话题:
“您这次去香港做什么呢?”
女孩这才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宋亚泽,颇有些自嘲的笑了:
“是去相亲,”接着,她又顿了顿才说:“不对,应该说是去见未婚夫。”
宋亚泽嘴角抽了抽:“你们还没见过面,就已经订婚了?”
女孩的笑容越发无奈:“是啊,爹妈安排的。其实之前我在老家有个男朋友,后来迫于压力,只好分了。”
宋亚泽看着她落寞的模样,便开口安慰道:“我觉得,无论你喜欢的对象是谁,你为之痛苦或甜蜜的感受都是相同的。既然如此,何不放弃无缘的人,去试试有缘的人呢?”
女孩面露惊诧,她盯了宋亚泽一会,才重新挂上了笑颜。
“你的话让我轻松很多,谢谢你。”
……
飞机颠簸着慢慢降落,终于着陆在香港,机舱开门,一股空气带着微凉扑面而来。
二人下了飞机,站在行李提取处等着领行李。
女孩拿回行李,思索了一阵,对身边的宋亚泽说:
“你给人的感觉很可靠,”接着她迟疑一下,说:“和我爸爸很像。”
——爸爸?
宋亚泽有些扶额,自嘲道:“那我可能提前进入更年期了。”
……
好容易拿到了四个箱子,宋亚泽推着箱子一路艰难地出了机场。刚出来,就见到了一个穿着黑西服的中年男人向自己招手,旁边是一辆黑色吉普。
宋亚泽意识到是来接自己的,就走了上去。果然,对方恭敬礼貌地说:
“宋先生,我是江先生的司机,专门来接您的。”
“谢谢!真是麻烦了。”
两人将箱子放在后备箱,便上了车。
“想听点什么?”司机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打开音响。
“古典音乐吧。”宋亚泽说。
一路上,宋亚泽听着小提琴,一边望向车窗外,看着繁华的香港,各式街景一晃而过,匆匆忙忙的人们来回穿梭,大大小小的商铺在白天也亮起霓虹灯,一切是那样繁忙而真实。
宋亚泽看着生平第一次来到的香港,突然觉得心头一疼,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不由得绞紧眉头,赶紧收回视线。
第11章 晚宴变丧事
宋亚泽踏进江府时,里面冷清清的,除了待命的仆人,一个江家人都没有。
他来到客房,从行李箱里随便掏出一本书,坐在窗前的小桌旁,静静地翻看起来。
屋里温度太高,他有些倦意。再睁开眼时,天色已经暗了,房间里还多了个人,那人坐在小桌旁,交叠着双腿,膝盖上是自己中午翻过的《王阳明选集》。
“江原?你怎么来了?”宋亚泽微微惊诧。
对方没有回话。
此时,江原全然没有了一如既往的冰冷,整个人憔悴很多。黑黑的眼袋挂在脸上,有些失魂落魄。
他将视线从书上挪开,慢慢地开口:
“这种书只有我爷爷才会看。”
他站了起来,望向窗外,脸上流露出浓重的悲痛:“我爷爷就在前天,走了。”
宋亚泽只感觉心脏一紧。
“按照待客之道,我本应亲自去接你,”江原说,“但是家里出了事,没脱开身,很抱歉。”
“我这不算什么,希望你节哀顺变。”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失去亲人的悲痛,不是软言慰喻就能治疗的。
“你有烟吗?我们江家规定所有子女不准抽烟,可我现在很想来一根。”
江原语气急躁,下巴微微抽搐,喉头也在颤动,这是悲痛的标志。
宋亚泽给他点上一根。他试着吸了一口,再慢慢吐出来,烟气滚落到他的肺部,他眼睛微眯,看上去镇静了一些,在烟雾中显得寂寥。
此刻,他的情感空白到极点了,唯一的爷爷已经逝去,四周多半是敌人和小人。唉,他还有什么可信任的人呢!
“我父母在我一岁时被人绑架,后来被杀了,”他狠狠吸了口烟,“我是被一帮仆人带大的。”
宋亚泽骇然,他没想到江原居然有这般不幸的过往。
“我所谓的长辈和兄弟姊妹很多。可在这家里,所有人都在算计。真正关心我的,只有我爷爷。现在就连他也走了,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是孤身一人了。”
他是个情感缺失的人,常常在情绪极端化之间游走。他要么看到满世界都是爱,都是五彩斑斓;要么满世界都是贫瘠的,失去了所有色彩。
“他对国学有很深的研究。你那天在饭桌上讲的话,和我爷爷说的如出一辙,所以我当时就决定跟你合作。”
他转过头来,样子有些不耐:“你除了‘节哀顺变’,能不能说点别的?这四个字都快在我耳边起茧了。最万能是这四个字,最无情也是这四个字。”
宋亚泽定定地看着江原,说:“那你愿意听真话了?”
“当然,我最恨虚伪。”江原捻灭香烟,等着他的真话。
“江老爷有没有说过‘吾心即是宇宙,宇宙即是吾心’?”
“他是这么说过,”江原点点头,“不过这是主观唯心主义,是错的。”
“我倒觉得这没错,相反,要比我们一贯奉行的客观唯物主义有用许多。江老爷既然认同了这个观点,他在逝世的那一刻就一定没有痛苦。”
“按照王阳明的观点,真正让人痛苦的,不是客观境遇,而是人的心态。认可这个道理的人,面对死亡时,会坦然面对,而不悲伤。江老爷,是毫无痛苦地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