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月份的那三天里,幸亏天公作美,原本热烈奔放的夏天也变得凉爽收敛一些。
考试时,林裕果感觉握在手里的不是笔,而是攀上人生更高一阶的楼梯;笔下的不是白色的试卷,而是任他驰骋的草原;广播里放的不是考试开始结束的信号,而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号令。
林裕果感觉自己超常发挥了,他觉得自己的思维异常活跃,写的作文也比平时练习的要文笔优美,他觉得他会得到一个好的分数,考上心心念念的重点中学,这也是哥哥对自己的期望。
考试结果甚至比他自己预想的还要好,林裕果的确厚积厚发,将三年学到的东西超常发挥在考卷上。
最终,他考上了重庆八中,这是他朝思暮想的理想学校。录取通知书发下来那天,林裕果喜极而泣。
宋亚泽笑着拍着哭泣的林裕果的后背,心里却酸酸的,他为林裕果高兴,却又深知这半年里孩子的不容易,他的心情是复杂的。
而宋亚泽自己,完成了三年的中专学业,又顺利考上了大专。等他这三年出来,就有个似乎好听点的头衔“大学生”了。
可大专的学费很高,宋亚泽读的是自己的本科专业——物流管理。一年下来,学费得一万五左右,再加上杂七杂八的费用,以及林裕果的学费,存款就只剩两三万了。
“哥,明天我和同学去做兼职,给家里添点外快!”
这天晚上,林裕果和宋亚泽坐在床边,两人面对面洗着脚。
“什么兼职啊?”宋亚泽抬起头来,看着林裕果问道。
“发传单。”林裕果的头还在低着,他慢慢地洗着,动作有些迟缓。
“去哪儿发?”宋亚泽擦着脚问。
“嗯……南坪步行街。”回答的声音有些小。
“什么时候去?”
“晚上八点,我和他约好在步行街见面……然后再分头发传单。”
林裕果的表情似乎有些躲闪,他的语调也有些断断续续的。
“那得发到什么时候啊?”宋亚泽有些担心地问,他不希望林裕果在外面待太长时间,那样不安全。
“估计得十点吧!没关系的!那时候不还有轻轨嘛!而且离家又不远!哥,你就放心吧!我也能给家里赚钱了!”
林裕果笑着说,动作利索地擦了脚。
“那好吧。你也长大了,能当个劳动力了。”
宋亚泽顿了顿,又说,“正好我工作的ktv也在南坪的万达,离你也近。”
林裕果脸色瞬间僵硬了一下,不过立刻就恢复如常。他没有说话,而是沉默着端起盆去倒了洗脚水。
这天晚上,天气仍是热烘烘的,街上灯火通明,这座似乎架在火锅上的城市,永远都出于沸腾之中。
宋亚泽坐在吹着强劲冷风的员工休息区,看着墙上的钟表指到八点整的位置。
——应该去发传单了吧!
宋亚泽这样想着,从包里拧开一瓶可乐,小口小口地喝着,等待着徐主管的指令。
“小宋!329号,两瓶啤酒!”
徐主管慌里慌张地打开门,神色匆匆,额角还带着汗珠,他像个陀螺,似乎永远都处于不停歇的旋转之中,这就是他平常的模样。
“好!”宋亚泽快速地从位子上一跃而起,拿了两瓶冰啤就去了三楼。
到了房间,看到来人,宋亚泽原本礼貌的样子瞬间变成了随意。他迈着有些紊乱的步子走进包间,将冰啤随意摆在桌上,接着直接坐在沙发上,对着来人说:
“你怎么又来了?仇英?”
如今的仇英完全不再是半年前那个杀马特的样子了。
他将公鸡头拉直染黑了,又剃成了短寸;耳钉唇钉也不带了,嘴唇也不再特意染黑,显露出自然好看的红粉色;穿的衣服也不再是黑亮亮的奇装异服,而是清爽的校园风。
当然,这一切都是他听从宋亚泽的建议的结果。
“我……我都放暑假了……来……来找你玩……”
仇英结巴着说,他的脸褪去了浓重异常的妆容,干干净净的,看起来青春无比。
“可你昨天才刚来过。”宋亚泽有些哭笑不得。
“今天是我生日嘛!”仇英脸红着说,看着宋亚泽的眼神躲躲闪闪。
“如果我没记错,我们认识的这半年里,你已经过了五次生日了。”
宋亚泽揭穿了仇英的谎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可今天真的是我的生日!真的!你能不能陪我过?我带你吃蛋糕,带你看电影,我还给你订了一束花,一会就送来了!”
仇英可怜巴巴地看着宋亚泽,像只摇着尾巴的小狗。
“仇英,有些话我想和你说明。”宋亚泽看着仇英,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
“你……你说。”
仇英感觉到脸上立刻火热起来,有股血从体内直直往上蹿到脸上,他有预感宋亚泽接下来要说什么话,心里突然像打鼓一样,既兴奋又紧张。
宋亚泽顿了顿,有些严肃地看着仇英,他想直接开口说明白一切,可看了仇英那副样子又不忍心,只好改口说:
“我是个男人,不喜欢这些小女孩喜欢的东西。”
“那你喜欢什么?我一定能买来!我爸最喜欢古玩玉器,你要是想要,我能给你拿一箱过来!”仇英兴奋地说,眼里全是闪光。
宋亚泽摇摇头,对上仇英的目光,认真地说:
“仇英,你现在太小了,不懂什么是喜欢。”
这句话像炸雷一样在仇英耳边“轰”得炸开。仇英只感觉天旋地转,周围的一切突然变得静得吓人,他突然很想逃跑,可双脚又像无法动弹一样。
“不对……我已经十八岁了……已经成年了。”
仇英面容复杂,他察觉出宋亚泽拒绝的意思,这种感觉如同身体硬生生被无数颗冰块埋住,失望至极。
他愣愣地看着宋亚泽,艰难地开口道:
“我就比你小两岁……我……我……”仇英支支吾吾的,说的话也是颠三倒四。他突然很想哭,一股辛辣哽在喉间。
“仇英,”宋亚泽平静地说,“谢谢你。”
“我不要你谢我!”
仇英有些受伤,他低吼着说:
“我听你的话去上学了,头发也染黑了,以前的衣服也扔了,也不去见他们了!可我做这些,不是想要你的谢谢!你应该知道吧!我喜……”
“仇英!”宋亚泽高声打断他,“别说了!我给你开啤酒。”
说着,就慌乱着打开瓶盖,递给仇英一瓶。
仇英看着宋亚泽讳莫如深的样子,感觉自己稍微有些狂乱的心立刻安定下来。他真的对宋亚泽百依百顺,不希望事情违背他的意愿。
他接过啤酒,咕嘟咕嘟一口气就灌了半瓶下去,也将几欲出口、在心中憋闷半年的话语硬是给用啤酒压回腹中。
“今天真的是我的生日。”
仇英从钱包里掏出身份证,指着上面的出生日期对宋亚泽说。他已经平静下来了,但心情可以用失落形容。
话音刚落,包间门就被打开了,一位瘦小的中年男子提着个蛋糕盒子走了进来,盒子尺寸挺大,里面的蛋糕应该不小。
“仇英……”男子看着蛋糕盒上的地址,试探地念着上面的名字,“是你要的蛋糕撒?”
“嗯。”仇英点点头,签了字,男子拿着单子就离开了。
仇英小心翼翼的将蛋糕从盒中拉了出来。蛋糕的造型很怪异,上面有一个用巧克力奶油塑成的赛车,盘踞在整个蛋糕上,很是拉风。
“帅吧?!”仇英看着蛋糕,骄傲地说。
宋亚泽笑了笑,刚想说话,就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他在仇英期待的眼神中接通了电话,原来是来送花的,来时找不到路了,宋亚泽只好下楼去找他。
“你让我一个大男人去抱着一束花?”宋亚泽挂了电话,有些无奈地看着笑得不正经的仇英。
“嘿嘿!人家可等着你呢!快去!”仇英的笑容透着一丝狡猾。
第29章 教训
宋亚泽无奈地走出ktv,在电话里和送花员约好在步行街的石头标志旁等他。
他来到步行街,东张西望找石头标志时,突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捕捉到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是林裕果!那小家伙跑到这发传单了!
宋亚泽欣慰地笑了笑,却突然发现不对劲:林裕果手里并没有传单;相反,他戴着帽子,低着头,站在固定的一个黑暗角落里,前面是一个木头搭建起来的简易架子,上面摆满了东西。
宋亚泽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趁着林裕果戴着棒球帽还低头,就在架子前走了过去,发现上面摆的是整整齐齐的光碟,看来是在卖光碟。
他看着林裕果全副武装的模样,还撒了谎称自己出来发传单,感觉事情很不简单。
他站在林裕果后面,一个比林裕果站的地方还要隐蔽的位置,距小摊不近不远。他发现在摆出来的光碟下面,还压着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同样也是鼓囊囊的,被紧紧地系了起来。
这时,一个神色匆匆的男人来到摊前,低声问:“有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