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刺使昨抵城外,察知朱氏阴谋。朱胤唯恐计划败露,擅自调动郡兵,意图谋刺刺使!”
“现主犯已被捉拿下狱,从者俱被羁押。待朝廷官文发下,均当依律严惩!”
“淮南寿春被叛臣占据,州府移至临淮盱眙。”
“郡治所改置州治所。”
“凡从朱胤谋反的郡县官员皆被革职捉拿,刺使有意于州内选官。”
讲解到此处,职吏顿了顿,想到自己今后的下场,不免有几分凄楚。
“自明日起,不拘黄籍白籍,凡有才学者,均可至县衙参与考核。流民可于十日内至县衙重录户籍,欲要参与考核,需十名白籍为证,五名黄籍为保,确认籍贯姓氏无误。”
“先考核散吏,再甄选职吏。”
“考核优异者,可选县公国官。”
随着职吏的讲述,人群先是一片哗然,继而是一阵静默,随后爆发山呼海啸般的欢庆之声。有数人当场落泪,两名妇人更坐在地上,高呼“苍天有眼”“罪有应得”。
“朱胤,你也有今日!”
“这个畜生合该千刀万剐!”
“县令呢?周绣呢?为何他没有被处置?”
“方才不是听到,凡从者俱要被问罪,他逃不掉!”
“好,好啊!”
欢呼声中,有数名男子紧盯告示,神情中难掩激动。
“阿兄,刺使真要如此选官?”
“八成不错。”
“可未经中正品评,散吏也就罢了,职吏能得朝廷承认?”
“为何不能?”被称兄长的男子冷笑一声。
“时逢乱世,各州刺使权柄之大,不亚于献帝之时。新任刺使乃是当朝大司马嫡子,是有实封的县公。舞象之年选官出仕盐渎,政绩非凡。去岁随大军北伐,更是生擒过鲜卑中山王!”
“果真?”
“自然!”男子继续道,“朝廷将幽州授封给他,不管先前是何打算,经过昨夜之事,这幽州之地早晚改姓桓。”
“阿兄慎言!”
“无碍。”男子摇摇头,道,“你我从北地沦落至此,空负颍川徐氏之名,却始终无有建树。无颜面见同乡,连朝廷侨置的颍川郡都不敢去。”
男子说话时,他身边的几人都是低下头,面现羞惭。
“如今恰逢时机,如不能就此翻身,我等哪还会有出头之日,遑论为家族正名!”
这番话激起众人斗志。
是啊,他们不再是昔日的颍川大族,没有家族依靠,只不过是一群离乡之人。
没有办法证明身份,就无法重新列入士族,一生将为庶人,更不用说受大中正品评入朝为官。
“以我等的身份,如想选为职吏,贼捕掾最是可能。”顿了顿,男子压低声音道,“在我看来,与其去争郡县末流,不如设法取得桓刺使赏识,成为县公舍人!”
国官?
几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兄长志在于此。
“考核明日开始,如果今日拿不定主意,可先回家中细想。”男子道。
无论属弟和从弟如何选择,他必要试上一试。以他如今的身份,县公舍人才是最好的出路。
太守府内,蔡允率领甘大等人四处搜寻,很快找出两座密室,三条秘道,更将密道中的朱胤家人抓出,逐一送到周绣和家仆面前辨认。
“你没看错,这是朱胤的从侄?”
“不敢隐瞒使君,此子确非朱胤之子,而是陈郡太守朱辅的庶子。为何会在府内,仆实不知。”
桓容皱了下眉。
陈郡太守,和袁真交好那位?
“搜一搜他身上。”
“诺!”
蔡允立功心切,哪管什么士族不士族,公子不公子,下手没有半点犹豫。
被捆在院中的朱胤家人噤若寒蝉,倒是朱辅的儿子有几分骨气,哪怕双手动弹不得,仍是挣扎不休,对桓容破口大骂。
“小贼,总有你后悔之日!”
桓容没理他,接过蔡允搜出的书信,从头至尾看过一遍,眉毛越挑越高,最后竟笑出声来。
“使君因何发笑?”钟琳觉得奇怪。
“孔玙自己看。”将书信递给钟琳,桓容笑着摇了摇头。
该怎么说?
在权势和利益面前,友谊的小船果真是说翻就翻。
“这……”看过信件内容,钟琳也不由得失笑。
“如何?”桓容转过头,“孔玙之前曾与我说,处置了朱胤,恐引来朱辅反扑,同袁真联合之事需慎重考量。如今来看,无需我动手,只要将此信送到寿春,袁真和朱辅必定翻脸。”
“仆确实没有想到,朱辅胃口如此之大,竟想吞并袁氏仆兵。”
“原因不难猜。”桓容收起笑容,叹息一声,“袁真病入膏肓,袁瑾没有他的才能,恐怕掌控不住手中的势力。朱辅应该是起了贪念,想要吞并袁氏势力,继而在寿春自立。”
说到这里,桓容又将目光移向院中。
朱辅派儿子送来这封信,是想同朱胤联手,借调临淮郡兵壮大手中实力。等到袁真咽气,立即对袁瑾动手。
朱胤似乎防着对方,迟迟没有下定决心。结果拖到桓容再抵盱眙,想要调兵都没了机会。
仔细回想,以之前对朱胤的印象,不像会有昨夜那般失态的举动。八成是为吸引桓容注意,为侄子争取脱身的时间。
无论平日如何防备,一旦家族面临威胁,朱胤的选择和庾倩庾柔别无二致。
“家族啊。”
在几个月前,桓容未必能体会这两个字在东晋的意义。如今有所体悟,却是以鲜血和人命为代价,难免有几分唏嘘。
“带下去吧。”
朱辅之子依旧在大骂,桓容却是意兴阑珊,摆摆手,立刻有健仆上前堵住他的嘴,将他和朱胤家人一起拖了下去。
“贾舍人。”
“仆在。”
“后续之事交给你。”
“诺!”
“另外,明日开始考核甄选郡县职吏,劳烦你和孔玙了。”
“明公放心。”贾秉拱手,随后笑道,“明公,仆字秉之。”
桓容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点点头。
“劳烦秉之。”
“诺!”
时间仓促,郡县的政务不能停摆,贾秉和钟琳一边忙着郡县职吏甄选,同时还要接手政事,都是忙得脚不沾地。
贾秉的从弟和外弟一起帮忙,又从原有的县衙职吏中选出几人,总算能应付过去,不至于闹出乱子。
看到几人在职房内熬油费火,桓容很有些不好意思。
他还是想当然了。
好汉还需三个帮。
贾秉和钟琳再有才敢,一人能顶两三人,终究不是神仙,无法一肩担起一州政务。
“人才啊。”桓容嘬了嘬牙花子。
昨晚动手很爽快,今天就要面临这么大的缺口。要不是实在忙不过来,贾秉和钟琳未必会同意“公开考核甄选”之事。
究其根本,这样的做法同魏晋选官制度背道而驰,稍有不慎,桓容就会成为“全天下”的靶子。
历史上,科举制度出现在隋朝,却在唐朝以后才逐渐发展兴盛起来。
一是因为隋朝持续的时间太短,想发展也没条件;再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延续自魏晋时代的士族门阀压根不买账。
之前都是品评选官,朝堂上下都是“自己人”。现下却要同寒门庶人同入考场,争一个官位,这不是开玩笑吗?
对拐不过弯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侮辱!
这个时代的士族子弟有多骄傲?
最知名的例子:不为五斗米折腰。
陶潜不愿受蛮横的上峰辖制,直接挂印离去。五斗米是他的官俸,人家压根不稀罕。
在此之前,桓容偶尔有出格之举,到底没有脱离整个世俗框架。在盐渎实施职吏考核,也是在旧有的体系之内。
如今却要打破规则,绕开州郡大小中正直接考核选官,所冒的风险不可谓不大。
然而,他想要在幽州立足,将政务军务牢牢握在手中,做到令行禁止,不为其他势力辖制,就必须冒这样的风险。
“州中正出身吴姓,乃是朱胤的外舅。”
换句话说,人家是老丈人和女婿的关系,自己刚抓了女婿,老丈人岂会给他好脸。不设法下绊子就不错了,推举官员?想都不要想。
中正地位特殊,桓容不能轻易捉拿。
唯一的办法就是绕开他,自行考核选官。
钟琳和贾秉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默许这个提议。但两人有言在先,此乃权宜之计,一旦郡县政务走上正轨,必不能再有类似举动。
“明公立足未稳,行事需得谨慎。”
“我知。”
桓容不是不听劝的人。
或许将来能将此项举措规为政令,在幽州全境实行,现下条件却不成熟,还是见好就收,试一试水便罢,不能真和整个世道作对。
“选官之后就是征兵。”
许超等人已随桓容入城,安置在原郡治所外的军营,每日随虎贲操练。
考虑到淮南之事,桓容征兵的心思愈发迫切。计划是两千,如今五千都嫌少。只不过临淮人数有限,想要达成目标,估计要发动幽州全境的力量,这对他又是一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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