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你说够了没有?”
气极反笑的狐戾嘴角不时抽动着的,阳光灿烂的笑靥背后是阴暗浓郁地快要化成实质的黑气,“说够了就给我滚去冥土吧!!!”
这些日子记挂着老家伙受伤的内心——毕竟那些可能背叛的长老对于他而言是长辈,对于活了数千年岁月的狐谓却很可能是生死与共的友人兄弟——所以他难得孝顺了一些时日,对于其时而荒唐不羁的表现也再三忍耐。没成想,这家伙居然还蹬鼻子上脸来了?
“孽子!你是要杀了为父吗?!!”
狼狈躲过狐戾盛怒之下放出的青冥狐火,狐谓吹鼻子瞪眼地叫骂着。
“这时候你倒是挺聪明的。”
森然一笑,狐戾一招咒缚把便宜老爹捆得扎扎实实,然后倒吊在房梁之上。
“半个时辰之后就会自行解开,在此之前你慢慢享受罢。”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臭小子,你混蛋,你大逆不道,你……”
“唉,你别真走啊,为父之前是和你开玩笑的!”
“乖儿子,乖儿子,先放我下来啊,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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泄了一肚子邪火,只觉得眼下神清气爽心情愉快的狐戾离了王殿,正寻思着去哪里找提前告退的顾长离,随后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蓦地叫他心中一沉,燃起一簇簇愤怒恼恨的火焰。
“这是谁给你的?”
在集市里捡了小漏买下一坛紫幽昙的顾长离正捧着小巧的花坛沿着青石湖畔走着,眼前便冒出一张黑漆漆暗沉沉,几乎可以拧下水的臭脸。面对狐戾像是质问般的问题,顾长离莫名其妙地眨巴眨巴眼睛,回道,“街头的小贩啊。”
“……我不是说那紫幽昙!”
径自伸出手将顾长离别在领口处小巧娇艳的红色花朵取下,那是一朵极美丽的花,层层叠叠的花瓣上还沾着清晨时分的露水,娇艳欲滴,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狐戾的表情更加忿忿。
“为什么你身上会有芙罗拉?”
“什么芙罗拉?”顾长离更加不明所以了,他是真不知道一会功夫不见狐戾这家伙怎么就和吃了火药般,咄咄逼人得紧,“你是说这种花叫做芙罗拉?这是一个卖花姑娘送我的,我看着挺漂亮,就收下了。”
蓦然攥紧手中的娇艳花朵,直到它面目全非之后才松开手,狐戾冷着脸替顾长离接过手上的紫幽昙,这才低声解释道,“芙罗拉是青丘一族用来告白和定情的信物,不能随便接。一旦收下,就代表你愿意接受对方的追求。”
涨了见识的顾长离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像是发现什么不对劲般说,“可就算我收下了芙罗拉,狐言你又为何要那么生气?”
闻言,狐戾一怔。
是了,为什么他会生气?
在想到顾长离可能接受另一个女子的感情后几乎冲昏头脑的怒火和痛楚并不是错觉,而是再真实不过的,就摆在他眼前的例子。
这是在吃醋么?狐戾后知后觉地想着。
他的脸又稀里糊涂地红了起来。
“没,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一个人类,不要和青丘的狐女纠缠不清罢了!”
此话一出,场面再度一冷。
面上柔软和缓的表情逐渐散去,顾长离淡淡瞥了僵着脸的狐戾一眼,轻声说道,“是啊,区区人类,于你们青丘而言的确是高攀了,是在下放浪。”
狐戾:“………”
第94章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知道自己话中的歧义让顾长离有了误会,狐戾真是恨不得给之前那个口无遮拦的自己一巴掌,当即摆着手慌忙解释道。
“顺口却是由心,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想法,”顾长离语气一顿,接着便在对面人错愕震惊,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唤出了那声其一直以来隐瞒着的名讳,“一直以来瞒得很辛苦,不是么,狐戾?”
“你!”被顾长离突如其来的摊牌打乱阵脚,如遭雷击般僵硬着身体,好半晌都没有反应的狐戾抬了抬唇角,面色晦暗不明,“什么时候发现的?”
并没有直面狐戾带着质问和震愕的目光,顾长离侧身面向那谭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美不胜收的青石湖,像是被飞掠而过的美丽白鹭吸引了注意力一样,眼底一同带上了闪烁着璀璨的锋芒,轻轻嗤笑道,“你怕是把我当成了傻子。”
“来青丘这么些时日,毕恭毕敬的守卫,小心翼翼的侍女,随意出入一族王殿的权柄,甚至还能在当代族长面前颐指气使轻松随意,再加上你偶然吐露出的年龄,足见以上的待遇并不是由于你是德高望重的宿老长辈……那么,一位在青丘地位极高,几乎可以算得上肆意横行,却年纪轻轻的男子,他的身份岂不是呼之欲出?”
顾长离娓娓而谈的同时,狐戾也在努力按捺住自己波澜起伏的内心,他很想去追问前者既然早就知晓他的身份,为何要一直装聋作哑,摆出懵懂无知的样子。若不是今日自己一时的无心之语触了他的底线,想来便是真正离开青丘那一天,他都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纱,而让真相永远掩埋在无人知晓的荒垠之中。可是心底又有一道微弱却不容忽略的声音在告诫他,一旦他真正问出这个问题,所得到的回应必然无比冰冷残酷。
左右为难之时,像是已经欣赏够了眼前的美景,顾长离缓缓转过身,原先抵触恼怒的神情褪去,言笑晏晏的模样和以前一般,像是在同最亲密信任的友人交谈。
这样的表现本该让狐戾暗松一口气,他的内心却蓦地升腾起极端不详可怕的预感。
他好像,真的要失去某样极为重要的事物了。
“狐戾……”
“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狼狈地踉跄后退几步,脸上还挂着虚弱苍白的笑颜,向来不可一世趾高气昂的青丘少主这个时候无措地像是个小孩——或者说他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一个还没长成的天真孩童,“刚刚说的话是我不对,隐瞒身份也只是想和长离你开个玩笑,你不要生我的气,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我以后不会再犯错了。”话语间隐隐含着哀求之意。
“我没有生气。”如同被狐戾的表现触动般,顾长离的神色愈发柔软温和,“隐瞒身份这一点,你做得很对。”
“…………”
“来青丘那一日的时候我便说了,狐戾,我不想再见到你。”
“最初察觉到你的身份后,不解有,恼恨有。恼你隐瞒,恨你心知肚明却又独自看我自伤愧疚……到了最后,便只剩下庆幸。此时相认,既无眼泪,稀缺回忆,徒留尴尬罢了。”
“你是青丘下一代的王,身上肩负着这里数以万计生灵的未来和期盼,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对这片土地产生深远的影响。与一个人类修士相识相交,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当初便是由于利益交结的相遇,没有真心,亦不曾投入感情……”青锋一挥,顾长离身上衣袍一角随之断裂,跌落,轻飘飘地落在狐戾面前,“如今,便让在它伤人伤己前,止于利益之下罢。”
“割袍断义,天涯陌路,今日之内我便离开青丘……愿往后,再无相见之时。”他微微阖目,握剑的那只手还颤抖着,最后的通牒却古井无波,平静至极。
“没有我的命令,谁都别想从青丘离开!”顾长离决绝干脆的话语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维系着理智的神经彻底崩断,狐戾红着眼抓起眼前人空余的手腕,脑海里盘旋回绕的话语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我心悦你,长离。恩断义绝,你我之间如何恩断义绝?!纵使恩绝,情却不绝!”
他自以为深情款款的告白话音未落,视线里便出现一个秀气精致但绝对来势汹汹威力不小的拳头。
一招友情破颜拳正中眼眶,狐戾应声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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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狐戾寝殿。
“你的意思是,人家顾小子把厉害干系与你分析地清清楚楚,说了从此恩断义绝后,你倒硬扯他的袖子说了一通酸话?”
“什么酸话,那是真心实意的情话!”狐戾满腹牢骚地抱怨一句,然后顺势摸上当时乌青一片,此时却早已恢复如初的眼眶,脸上的表情更委屈了。
“屁!你个臭小子,没眼力劲到这个地步,活活打死都不算多!”
为了眼前这傻儿子颇为坎坷的追爱之路忧心不已的狐谓听完对方的讲述后,只觉得头上的白发又多了几根。要是别人家出了这么个蠢小子,他乐得去看看热闹,幸灾乐祸一番;谁知这憨货偏偏是货真价实的自家崽,打不得骂不得,还得不遗余力地给他出谋划策,阳寿都被生生磨掉几年。
“我怎么没眼力劲了?”被亲爹嫌弃万分的狐戾不服气地低声咕哝着。
“啪——”一根戒尺不轻不重地落在狐戾头顶,把他的脑袋敲得往下一垂。
“说你愣你还不服气,人小顾多好的孩子,你以为他的那些话光是为了自己说的吗?用你那榆木脑袋想想,青丘内部可是藏了不知多少沙子,在这个节骨眼,你身为下一任族长的不二之选,和人族修士纠缠不清会引来多少算计的手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不记得自己几年前落魄凄凉到什么境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