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成日摸我脑袋,捏我脸蛋,杞人忧天地忧虑着我的容貌惹麻烦,你是不晓得自己也是白玉京里的钻石王老五么,这下倒好,真的变成臭老头了。”
“你总说让我不必担忧,尽情修炼,修真界的风风雨雨人心诡谲你自有办法替我挡着。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可是徒弟我现在还只是筑基耶,很容易刚出门就被人拍死的小筑基,你怎么就突然撒手不管了呢?虽然师傅你做人有点不太靠谱,可是最基本的讲信用还是要遵守的罢。”
“说话不算话,我以后就会叫你骗子师傅。”
“很难听是不是,大逆不道是不是,那你起来骂我一顿啊。”
“被你抓了现行,我就只能老老实实地被你训,决定不会顶嘴噎得你没脾气,你不是一直都在等着这个机会么?”
“骗子师傅。”
“那孩子,已经走了么?”
就在顾长离兀自絮叨个不停的时候,房间里突兀地多出了另一道苍老的声音。他并没有感到意外或者惊慌,这个声音他熟悉得很,白玉京真传弟子每半点都有一次机会亲自聆听此人讲习经典。
“师祖。”顾长离随便伸手摸了把脸,好让自己看起来不再那么落寞难堪,转过身来的他却是见到了一位再寻常不过的凡间老人,双眼通红,泪迹斑斑,便连鬓角都花白了一片。
“人老多情,人老多情啊……即使一早便知道了那孩子的抉择,可是当他的本命玉谍真正碎裂之时,却还是控制不住情绪,真是痴长了半轮岁数,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啊,还要叫老头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天爷真不是个东西。”
清虚真人见顾长离暗藏震惊的眼神,捻着自己的胡须调侃几句,脸上沉痛孤寂的表情很快转变成钢铁般的坚定,“你是玄清唯一的弟子,也是他最开始就决定下来的衣钵传人,便是舍了老道这条性命不要,也定会护你周全。”
“为什么要护弟子周全,长离一个筑基期的小修士,何须师祖您这般郑重的承诺?为何前往两界渊的师傅会重伤至此,两界渊的状况现下如何,是否是血妖那方出现了巨变?”
面对顾长离毫不客气,连珠炮弹般的提问,清虚真人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深邃,“……长离,你可以不必知道这些。”不知道的话,还能活得轻松惬意些。
“我必须知道。”
仰起头看他的少年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刀锋般凛冽的杀意,“这是我的债,我的路。”
刹那恍惚间,清虚仿佛回到了数百年前,他面对着那个天资卓绝,却被仇恨蒙蔽了心灵的孩子,许诺自己会帮他复仇,只要他拜自己为师。
那个孩子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明明已经遍体鳞伤,伤痕累累,那双眼眸里闪动着的瑰丽色泽,却是和他如今的弟子如出一辙。
他说——“滚开,老头,你挡了我的道。”
真是什么样的师傅就教出什么样的徒弟。
如同他年轻时游历天下遇见的一种神奇矿石般,初见时像个石头,硬邦邦冷冰冰,毫无光彩可言。可是一旦外力够强,温度够高,它便会燃烧起冲天的火焰,永不熄灭……直到烧死敌人,或是烧光自己。
我怕是无法遵守你的约定了。
清虚道人在心中长叹一口气,眼睛里似乎再度浮现出星星点点的泪光。
玄清,你的徒弟同你一样,都是见鬼的犟脾气。
虽死无悔。
第97章
“血妖内部出现了被它们共尊为王的统一者。”沉默半晌之后,清虚甫一开口便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样的重磅消息砸得顾长离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其实若是硬要推算实力的话,在没有符箓法宝等外力的协助下,人族修士的单兵作战能力远不及血妖,更加关键的是,后者还有一项人族远远比不上的优势——数量。天元大陆虽说人口众多,但真正拥有修真资质的天选之人万中无一。而对于大部分继承先辈血脉的血妖而言,它们出生之时就拥有普通修士锻体甚至筑基期的力量。即使因为血脉的原因,同样遏制了他们后天的成长空间,却也依旧算是一股可怕的力量。
两界之战,之所以一直是纸面实力略处下风的人族占据优势,无往不利,除了人族运用自己的天赋智慧发明了诸如阵法符箓丹药等有利于提高他们自身战力的外物,还有一点至关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血妖种族繁多,素有仇怨,从古至今都没有出现过真正能够统御它们的王者。是以它们永远不可能拧成一截长绳来共同对抗人类,甚至在之前的两界大战中发生过内讧的闹剧。
即使是最最愚钝不堪,不理外务的蠢货,也应该清楚地了解,原本战力便极为可怖的血妖一族,有了明面上的统治者,能够真正做到令行禁止的话,对天元大陆会是怎样的灭顶之灾。
“师傅就是被那个血妖给……”
不由自主地捏紧拳头,顾长离的双眼发红,目光凶狠地问道。
闻言,清虚原本垂在身侧的手轻轻颤了颤,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你真的想知道所有的真相?”他的声音里带着莫可名状的压迫之意,周身元气鼓荡,威势赫赫。
“望师祖成全!”面对这样可怕强大的气场,顾长离不闪不避,只是再一次深深行礼。
长叹了一口气,清虚既无可奈何又煞是欣慰地摸了摸顾长离的头顶,“好孩子……好孩子啊,可是师祖这时候宁愿你能自私一点。”
“……那个忽然出现血妖之主并不是血妖,甚至连妖族都不是,他是彻头彻尾的人类。”
“怎么可能!!”
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顾长离满是诧异地高声说道,“血妖不是向来都是把人族视为食物牲畜一流,他们怎么会忍受被人族驱使的耻辱?”
“最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反应同你一模一样……可这是玄清那孩子耗了大半条命算出来的,没有半点作伪。”话到最后,清虚的表情再度黯然了几分。
“这次出现在两界渊的血妖与往常差异极大,他们懂得扎营结阵,知道埋伏伤人,虽然行事还有些稚嫩散乱,但已经有了令行禁止军队的雏形——这是数次两界大战中前所未闻的情形。与此同时,独秀城那方耗费无数心血埋入血妖一方的钉子传来了“妖王现”的消息………身为玄清弟子,钦天堂的一员,你当知其使命。”
“推演天机,堪定前路。”顾长离咬着自己的嘴唇,用力之大,口腔之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可是师傅并不曾教过我这个术法。”
“师祖当初也不愿意教他,《大衍求一术》,听起来很威风很厉害的功法不是?可白玉京建立万年以来,选择它为进修奠基的修士寥寥无几。”清虚稍稍抬起头,像是作势观察屋顶的模样,掩盖自己此时的表情,“天道无情,天地的进程又岂是修士之身能够随意揣度的?每每泄露一次天机,对于修士自身的福缘,命数便是一次削薄。他一开始选择的就是最痛苦也最艰难的道路……只因为我在收他入门之时曾经无意间提及,钦天堂堂主的职位已经闲置多年。”
“然后那孩子在筑基后期,要决定灵台基石功法的时候,不声不响地就从藏经楼里取了那册《大衍》。白玉京消失百年,照亮前路的明灯再度点燃,身为一门之主,我本该欢喜不尽,然而百年之前,我却重重地罚了那个臭小子一场——以他的天资,原本比老头子我还早些飞升都有可能,何至于如今仍在分神期上蹉跎。”
“妖界之主出现,那可是捅破天的大事,以玄清的性子,怎么可能不算,即使是燃烧寿元妄动根基,也要将他的来历计较得分明——他的信息每清楚一分,也许将来死于战乱的百姓和修士便能少上一成。”
“纵然如此,他还是没有料到那个来历神秘,像是莫名从石头缝中蹦出来的血妖之主身上屏蔽的天机如此之多之重……多到哪怕他把自己整条命搭进去,也只得到其是为人身,并且一直在找寻一件事物的零散讯息。”
“血妖之主既然统领一界,又有何物遍寻不得?”顾长离心中一动,隐隐有了些许猜测。
“他想找的……就是你啊。”
清虚痛苦地阖上双目,不愿意见到那个还未加冠,只是个孩子的少年骤然苍白的脸色,“聚灵体……老头我已经有数千年没有听到这个禁忌之词了。”
怔愣地站在原地,顾长离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朝周身扩散蔓延,让他仿佛被冻僵定住般,连一丝一毫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事情至此已经展露了大致的轮廓,每个节点都清清楚楚。
妖界出现统领之人,得知消息的玄清不惜一切地推算其人的身份来历,得知他身为人类的身份,也因此得知,自己唯一的弟子竟然也被牵扯其中,甚至是他的目标之一。自知强行推算天机之后必然元气大伤,濒临死亡的自己很可能无法在即将到来的乱世护住徒弟的他干脆放弃仅存一线生机,将毕生功力作为最后的馈赠……亦是最后的庇护。
“两界渊的战局已至拉锯阶段,人族修士一方暂时屈居下风,只要没有强大外力干涉,这样的僵持时间还会持续很久。你有足够的时间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