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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包影帝 (北辰庆之)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时间也不行。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时间一同从周锦的双臂下涌过,将他往下坠落的身体向上托起,然后逆着河流往另一个方向送去。缠绕在脖颈间巨大的压力突然松懈了,周锦在水中睁开了眼睛,他看见自己的身下是一片星海,而他的头顶亮着一盏明灯。
  一双手伸进了水里,抓住他无力的手臂,然后将他拖出冰凉的潭水。杂乱的脚步声从耳边传来,一个小太监轻声细气地尖叫道:“救出来了救出来了。”
  

☆、第 46 章

  像一条桎梏在干裂河床上的鱼,茂密的腮丝粘结在了一起,他趴在水潭边的泥地上大口喘气。匆匆忙忙地脚步来来回回,硬而厚实的鞋帮每踏上一步,便会扬起一片轻尘,这是世俗之中才有的气息,带着荤腥味儿,而酸涩,一大股苦涩的胆汁和胃液随着潭水从嘴巴里吐了出来。他活过来,这一次他又是李蹊了。
  寝宫里亮着一盏烛火,如黄豆般大小的火光透过重重叠叠的帷帐照进他镶着金色边的被褥上。空气里还残留着刚刚喝下的中药药渣特有的草香,李蹊从被褥里伸出自己的手,一时看得出神。
  这是一只小孩子才有的手,白嫩细腻的皮包着正在快速生长的骨骼,本该是骨节分明的地方被细致的脂肪裹住,没有棱角,小小的,握成拳头的时候像一只雪团。
  他慢慢开始记起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是八年前,他十二岁,在潭水边上贪玩,滑了一跤,栽进湖里,然后被一个小太监看见,叫人救了出来。从潭里出来后他病了三天三夜,这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现在一点都不记得,这三天像是记忆中一块被剜掉了的肉,马上被新鲜生长出来的肉给补了上来。
  前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佝偻着腰的妇人走了进来,她刻意地将脚步声放得很慢。她走的每一步都顿了一下,脚步声在停顿之间平复下去后又突然响起,让李蹊胀痛的头部更加难受了。
  姆妈是一个下人,她不该像现在这样走进来的,但在这个皇宫里最偏僻的宫殿里,没有人会去在意他们有没有遵守礼仪规定。他的姆妈就这么走了进来,撩开帷帐看了看躺着的李蹊。
  李蹊下意识的闭紧了双眼,他已经不是十二岁很久了,他无法判断一个大病初愈的十二岁男孩在这种情况下该有什么的反应,他只能屏住呼吸,听着姆妈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住了,一双干瘪而粗糙的手掌盖在他的额头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个十二岁的男孩皮肤太过滑腻,李蹊只觉得这双手比他记忆得还要粗糙,上面像是龟裂开了一片片刀锋,让他想躲开,躲开苍老和年迈。
  “我可怜的孩子哟。”姆妈幽幽地说,她收回试温度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裹,哆哆嗦嗦地展了开来。李蹊微微将眼睛眯开一条缝,看清这红布里包着一块血红的石头和一簇鲜红的丝线。
  姆妈半眯着眼睛,她的眼睛浑浊而下凹,是一双老人该有的眼睛,只是她眼珠里一块白茫茫的斑点让她的眼眸更加无神。姆妈两指拈着一根红丝线,另一手捏着那块石头的尾部,歪着脑袋将那根不断颤抖的丝线往石块中的小孔里穿过。
  那只小孔并不算小,工匠粗糙的打磨让小孔的边缘起了些毛躁。如果是换李蹊,或是换任何一个眼神好的年轻人,他们都可以轻而易举的穿过去,但姆妈整整穿了三次。每一次,就在红色丝线要对准这个口子的时候,她的手臂别会不受控制地一抖,这一丝抖动让丝线从她的手里掉落,混进同样鲜红的红布上,然后她便眯着眼,用树皮似的手掌在红布上摸索,然后再将那线头举起来,重复刚刚的动作。
  “这东西可是个宝贝,”姆妈不厌其烦的穿着线,嘴里含含糊糊的说着,“这是你娘留给你的,留给你挡灾的,你看看,”虽然姆妈并没有叫醒他,却用对着他倾诉的语气喃喃道:“你看看,这块玉石为了给你挡灾自己碎成了两半,它这是为了救你,你可一定要把它好好的带在自己的身上。”
  真的吗?真的是这么一块石头在保护他吗?李蹊讪笑,这到底是保佑还是一个诅咒呢?让他生然后再让他死,然后让他不得不生,再让他不得不死,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不能给他直接来个干净。要是那只花瓶真的将他给砸死了,那他也就不用穿越不用去认识曹元,可他偏偏就认识了,要是那场大火真的将他烧死,那他也就不用穿越重活一个十二岁,可他偏偏就活下来了。这重回反复的循环让他的时间像是停了下来,他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赤条条地站在了起点上。
  姆妈将那破碎的吊坠穿好,端端正正地放在李蹊的枕头旁,接着自言自语道:“那和尚给你合八字,说你十二岁的时候有一个坎,二十岁的时候有一个劫。我起初不信,这些算命的,就爱说些空话。一个坎,什么叫一个坎,摔一跤跌破膝盖算不算一个坎?吃饭呛着一粒米算不算一个坎?一个劫,什么叫一个劫,是情劫还是死劫,有解没解?这些他都不言,说天机不可泄露。”
  姆妈轻轻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黄色三角,塞进了李蹊的枕头下面,“现在我信了。三皇子殿下,这次您要是能挺过来,那下一个劫您也能过去。等您迈过去了,后面的就都顺了,我见绣娘的时候,也能舒坦一点。”
  姆妈说完,伸手给李蹊压了压被角,然后起身出去。帷帐外那盏黄豆大的火苗被吹熄,黑暗取代了微弱的火光,然后再接着,窗外的月光一寸一寸的照了进来,最后像是长了脚似的,停在了李蹊放在被褥上的手心里。
  李蹊睁开眼睛,姆妈给他说的话,他十二岁的时候可能听见了,也可能没有听见,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全部忘记了。李蹊将手摸进枕头下的床单里,马上摸到了一块小小的三角形,他将这东西摸出来,借着月光一看,原来这一副画符。李蹊按着画符折叠的纹路将画符展开,这张长方形的黄色纸张上,用猩红的墨水扭曲的写着一个古怪的咒语。
  当李蹊成年后,他曾在宫中最古老的藏书阁里翻找出很多古老的书,那些书上长满的蠹虫,每翻一页都能闻到这些蠹虫被时间风干的苍凉的味道。但是在他所读过的所有书籍里,没有哪一本书曾听到这种文字,或是这种咒语。这纸张上的画笔,仅此一家。
  李蹊的眼神顺着画符上画笔的走势从上到下,一笔一笔的勾画着,这道咒语首尾相连,从头至尾一气呵成,笔锋一勾马上跟着一折,顺势而下后形成一个圆圈,圆圈成了另一个字的起点,然后这样环环相扣,成了一张古怪的图案。
  李蹊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他的视线开始颤抖,这张纸上的画符似乎从纸上飞跃到了半空中,然后一片金光里他看见一只无形的大手,举起了蘸满墨汁的大笔,在月光下写出了四个狂草的大字。
  “七星续命”
  这四个字在半空中漂浮着,第一个字盖住第二个字,第三个字盖住第二个字,然后第二个字盖住第四个字,最后只剩下最后一个字——“命”。
  李蹊突然都懂了,该死的人本来是他,但他的姆妈用最古老的巫术将另一个人的命给了他。他的穿越并不是一个意外,而是预谋已久的安排,他的生命在二十岁那天就该结束。
  这时李蹊想起了那只鸟,那只在从他头顶呼啸而来的大鸟。
  一个孩童的生活是平静的,宫里的明争暗斗与他无关,若干年后的风起云涌现在还没有生起一点苗头,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小男孩,十二三岁,稍显沉默,不爱说话,每日只喜欢坐在那片潭水旁边作画,那一深潭的水,都被他给染黑了。
  一日,宫里有位小太监在潭边捡到一张画像,他不知道这画上画得是谁,只觉得这幅画实在是画的太逼真了,好像只要他眨个眼,这画中人就会从画卷里走出来。那双虎眸眼尾微微朝上扬起,眼角因笑意绽开细细的纹路,尖锐之中有铁汉的柔情,这两个水火不相容的特质在这个人的手中成了互补的绝配,飘逸中正气凌然,规矩中随行洒脱。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画上人那抹朱砂点上的红唇,被不小心摸得晕了开来,大概是因为这一丝瑕疵,才让这画卷的主人将其舍弃。
  这幅画有一天不小心被皇帝看见了,他大喜,说没有见过画工这么好的,如果知道这是谁画的,一定好好奖赏,并请他给自己也画一副。那小太监便说,这幅画是在三皇子殿前捡到的。
  皇上不信,三皇子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怎么可能画出这样的好画?但这画卷的右下角真的留了李蹊的印章。
  皇上将李蹊叫过去,问这幅画是不是他做的?
  李蹊被抓了个正着,只得承认。他说是有一天晚上一个仙人托梦,送了他四个字,这字个字金光闪闪,一下子就将他点通了。他梦一醒来,马上就凭着模糊记忆将那仙人的模样画了下来,这过程如有神助,但画完这一张他要再画一张的时候,他发现他什么也画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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