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雪地升起一团黑烟,死里逃生的人们取暖似的簇拥在一起,这团灼热的火球烧尽了他们体内所有的热量,他们紧紧的靠在一起,企图从另一个人的身上汲取微弱的温度。在消防员的努力下,火势渐渐减小。文导开始清点人数,“有人还在里面吗?”
“没有,出来了。”
大家松了口气,这时文导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大喊道:“周锦呢?有没有人看到周锦?”
没有人回答,大家用目光四处找寻,所有人都在这,唯独没有周锦。
☆、第 45 章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力量,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贯穿周锦的全身,企图撕开他的手臂和双腿,他被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拼命的想移动指尖,却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身体全部知觉被电流一刀切断。
在惊慌和恐惧里,周锦看见猩红的火焰里,凭空裂开一个巨大的黑洞,青色的烟气从黑洞里冒了出来,和外部的浓密的烟雾融成一体,呛进周锦的口鼻里。最后一口薄弱的氧气被可悲地虐夺,窒息之间,身体被黑洞巨大的吸力所牵引,他感觉到激烈的气流在身侧流荡,像是匆匆倒退的时间。
疼痛开始席卷,这是一种不同于火烧的炽热,像是自己的身体在水中一点一点分解,然后变成一粒粒分子,它们彼此之间吸附着,却被汹涌的电流切断,然后崩断的吸力开始反弹,撞击成更小的碎屑。周锦闭上眼睛,他张开嘴,想要大声叫出来,可从喉咙声带里发生的震动并不能在这片在真空的洞穴里传递,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他只能听见声波在自己胸腔和骨骼里回荡的闷响。一瞬之间,这股吸力断了,他的身体陡然失重,一头撞进一个奇怪的空间。
一条乌黑的河流在他的脚边悄无声息的流淌,黑暗之中,星光照在粼粼水波上,簇拥的星云、耀眼的恒星,还有生生不息环绕在主星身侧的小恒星,这一片浩渺无垠的星海静静的沉没在河流的底部。
周锦慢慢从疼痛中缓了过来,他深深吸了口气,肺部被细粉和烟灰盛满变得沉甸甸的,当第一口新鲜的氧气吸进胸腔时,撕裂地疼痛让他感觉到自己原来还活着,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他要想办法,想办法回去。
眼睛开始适应空间里的黑暗,在点点星光之下,他看见幽暗的河道旁立着一块奇骏的怪石。那石块有一人高,一人粗,上面较窄,中间较宽,到了底部分成了两部分,像极了一个人的两条腿。
顺着河道,周锦一步步向石块走进,渐渐地,他看清楚那石块上的纹路,杂乱的长毛从缝隙间生出头来,而这些毛发紧紧簇拥在石块的顶端,到了下方便成了光滑而湿漉漉地石片。
这座沉默的石块突然动了一下,一双点漆般的黑眸在幽暗里突然睁开,直勾勾地看向周锦。周锦一惊,原来这并不是一只石块,而是一个人。
“你终于来了。”那人说,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突然响起,嘹亮得像一声塞外军营的号角,尖锐得足以摧毁一切美梦。周锦猛然呆在原地,他的脚无法再往前迈上一步,似乎他才是一块埋在地下的石头,因为这个声音,他非常熟悉。
人不能听见自己原本的声音,因为声音在气体间的传播与骨骼间的固体传播是截然不同的。但这个奇异的空间里,氧气像轻飘的液体一样粘稠,在细微的出入之间,周锦分辨出这个声音,这是他自己的声音,李蹊的声音。
各方的压迫和激动地情绪让周锦的双眼在黑暗中变得异常明亮,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人的脸,头顶玉冠,眉梢稍长,直飞入鬓,长眉下是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杏眼,里面盛着一河的星光,这张脸是他自己的脸,李蹊的脸。
那人双唇微微动起,从唇瓣间清晰地吐出几个字:“你终于来了。”
“我等了你好久,等了你三百年。”
恐惧像一双手抓住了周锦的喉咙,这样的场景实在太匪夷所思,自己的身体以另一个人的身份站在自己的面前,如果周瑾的躯体里栖居的是他李蹊,那么他李蹊的躯体里栖居的又是谁呢?
那人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周锦,冰冷的目光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似乎看透了他在想什么。“我是谁?”
周锦摇了摇头,他猜不出来,他毫无头绪地看着自己的脸庞,这张脸是他的,却因身体里寄主的侵蚀而变得陌生,他的嘴唇微微往左边倾斜,露出一抹他永远不会露出来的冷笑,“你不知道我是谁。”
“是。”
“我是周锦。”那个人淡淡地说。
“我就是周锦,你完全不记得吗?”
周锦开始慌了,他像一个被当场抓住的小偷一样窘迫,而对于一个小偷而言,如果被抓住了,他还可以将自己手里的赃货丢在一旁,而他却不能将这张脸给撕下来物归原主。
那人开始往前迈步,两人之间十来步的距离越来越短,周锦甚至可以看清楚那人身上那件官袍上飞翔白鹤张扬的左爪。冰冷的气体从那人的唇齿间喷出,吹在周锦灼热的脸颊上,“为什么不说话?”
“我在这里呆了三百年,”他突然将前凑的面颊移开,望向脚边平静的水流,他的手指弹了一下,不知道射出去了一个什么东西,刚刚还平静的河流突然咆哮起来,河面裂开螺旋形的漩涡,滚滚水流极速的盘旋交汇,然后盘织成一股向周锦的背后的方向汹涌而去。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时间都在这条河里,”那人淡淡地说,“可河岸上没有时间,所以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静止的。三百年,三百年对我来说和一秒钟没有任何区别。
周锦看着那条像猛兽一样狂躁地河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该说什么呢?道歉吗?整整三百年的等待,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原谅的。他将头低了下去,看着河面上那张被水波荡开又合拢的破碎的脸,哑口无言。
“我就在这里站着,看着你,看着你以我的身份过我的生活,你过得很开心吧?住着我的房子,花着我的钱,最后还把我的经纪人给睡了,怎么?别人的东西就有这么好吗?”那人的声音越来越冰冷,到了最后是咬牙切齿地憎恨,是的,他好恨。
他一个人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空间里困了三百年,时间不径流这片荒芜,所有的等待不能用秒用分用一切时间的度量单位衡量,这个三百年漫长得没有尽头。
在等待之中,他无数次的想过一了百了,因为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他不吃不喝,在河边枯坐,想自己把自己给饿死,可惜在一个连时间都不存在的地方,他不需要食物;他企图将自己淹死在这片水流里,可那潺潺的流水没入他的眼眸,没入他的鼻腔,没入他的嘴,积攒进他的肺叶和肠胃里,但他却依然活着。
活着对于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惩罚。
终于,有一天在这片河水中他看见了自己,他看见自己从病床上起来,他看见自己回到那个豪华的别墅,他看见他一帆风顺的生活被另一个人接手,这个人冒名顶替,无耻至极,披着他的皮,窃取了他的生活。
他看着这个人享受本该属于他的掌声,看着这个人继续本该属于他的事业,看着这个人接受一份本该属于他的感情。他虽然并不爱曹元,但只要是这个人得到的东西,他都厌恶,他都想抢过来然后扔在地上重重地踹上两脚。
与他而言这个世界上他谁都不爱,他爱的只有他自己,而这个他深爱着的自己,被这个人抢走了。他的苦闷他的愤怒,在三百多年的等待间一点点磨成了憎恨,他恨这个人。
那人眼里闪现的光让周锦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这副神色他曾经见过,当吴项豫对他撩起额前的黄发时,便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的,他觉得下一秒这个人就会杀了他,用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杀了他。
“对不起,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那人冷笑,周锦看着自己的脸变得毛骨悚然,一双如死人般冰凉而的手臂突然紧紧钳住周锦的脖子,“现在你不需要知道,你猜猜为什么?”
“因为你要死了。”
周锦开始挣扎,两枚如铁块般牢固的大拇指一边一个卡在他的喉结旁,脖颈里纤细的气管被黏在了一起,体内要往外呼出的废气和外部的氧气一同堵在被断隔的地方,气管开始鼓涨,脑子里不断上身的血压让他的眼球往外轻吐,他拼了命的用手掰那两只鼻梁的手指,这是他自己的手,在这一刻却像用铁水灌注一般纹丝不动。
求生的欲望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强烈,周锦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不想死。他猛烈的挣扎着,最后干脆一把握住了那人的脖颈,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捏了下去。原来一个人的脖子是这么脆弱,周锦可以感觉到那根脖颈中纤细的骨骼在他的手里发出咯嘣地轻响。
两个人的身体同时开始猛烈的挣扎,不知道是谁的推搡促成了那一个前倾,两个人的身体一同栽进咆哮着的汹涌河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