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把支架翻了个个儿,开始糊另外一面。
看着自己的作品,林朝很是满意。他转头去看赵拓,发现小孩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你拿去……随便画儿些什么。”林朝没买下做好了的风筝,就是有意让赵拓多动动手,之前对方配合是配合,但总是兴致缺缺的样子。
赵拓接过风筝道:“我画?”
林朝笑道:“难道我画?知道你师傅的润笔费要多少银子么?”
“可我学艺不精……”
“凤穿牡丹你不是熟得很。”林朝在笔筒中挑出一只不粗不细,戳了戳他的脑袋。
戳的力道不大,羊毫细细软软的,像是挠在额头。
赵拓的心情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晦暗。
画笔被塞到他手里,接过笔的时候,正碰到对方的手,瘦瘦小小,还摸得出米浆凝固后的粗糙感。
赵拓在林朝眼角看到点揶揄的笑意。
还有点期待。
好像自己将要做的事,在对方眼里,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赵拓在风筝上画了幅凤穿牡丹。
林朝失笑道:“真画这个?”外边儿天上放的,都是些龙啊鱼啊燕啊,哪有这么贵气的图案。
赵拓道:“师傅若是动笔,想必好看很多。
——可惜我付不起润笔费。”
林朝愣了半晌,才意识到刚刚赵拓竟是说了句玩笑话。
多难得啊。
他拍了拍小孩的脑袋以示鼓励:“往后你便付得起了。”
等天下都尽入赵拓之手,区区一个画师的润笔费,能算什么呢。
“干透了。”林朝摸了摸,墨料都凝结在了纸上。两人是第一次折腾这东西,不知道要是像平日里画画儿一样往上涂抹,纸太薄,承受不起这点重量,真要放起来,会很困难。
赵拓抬头看着画着图案的风筝。他知道自己画的不算好,但偏偏对方还连着表扬了数句。
逗小孩的手段。
努了努嘴,赵拓问道:“师傅,我们是要去放么?”
“今日风大,正赶得巧。”
林朝琢磨着该到哪个地方去放。王府后院地方倒是不小,但修的时候是按着九曲十八径的门道来排布的,不太跑得开。况且两旁的树木都长得十分高大,一时不慎就容易把风筝挂上梢了。
赵拓见他为难,道:“往平阳王府走两三里,就出了城北。城门外边有好大一片平地。”
“你怎么又知道了?”
“这……教堪舆的余先生,以前常往那边跑,帮人踩穴。”赵拓眨眨眼,“师傅不会不知道,城北外边埋了好多……”
林朝放开风筝,捂住他的嘴:“慎言!慎言!”
赵拓见他额外都快冒出冷汗了,破颜笑道:“不是吧,师傅那么大人了,还怕这些……”
反倒换成林朝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古人都说一语成谶,你以为只是神道设教那些骗人的玩意儿么?有些话放在肚子里没事,一说出口就招祸。鬼神之事,本来就不可轻言。等你再大一些就懂了。”
赵拓无辜地眨眨眼,表示不会再随便拿城北的乱葬岗开玩笑了。
林朝看他的表情生动,先前的话里也颇有小孩调皮捣鬼的意思了,心下安慰,道:“城北阴气太重,不如去城西。”
赵拓接过风筝,笑道:“都听师傅的。”
说完抱着风筝跑在前面,三两步就跨出了书房。
林朝本想喊他跑慢一些当心脚下,但想赵拓难得这么活泼,话便没有喊出口。
这些天来没有再从赵拓脸上看到阴厉的表情,林朝总算能松一口气。他隐约察觉到赵拓对宁王的态度和对旁人有些不同,说是更恭敬又不太像。有几次他看到赵拓双手平举着给宁王上茶,面部和手肘同样僵硬,都差点忍不住问出口,父子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他也想好好和赵拓谈谈,毕竟能和宁王相处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师傅~”
不见林朝跟上来,赵拓又折返喊了一嗓子。
林朝听得他有些荡漾的尾音,笑道:“来了。”
两人说笑着往王府外走去。
穿过几个回廊,走到宁王书房近旁的时候迎头撞上杨青山。杨青山看样子刚从书房出来,步履匆匆,像是心事颇重。
“啊,卿云兄。”
都快撞到怀里了,杨青山才后知后觉停住步子。
林朝扶了他一把,打笑道:“输棋了不成?”
进出府上,杨青山他也是常遇上的。两人偶尔谈谈,交情也算不错了。
杨青山勉强勾勾嘴角:“还有些事要忙,我就不陪卿云兄了。”对赵拓也点点头:“世子。”
赵拓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淡淡道:“杨祭酒平日不是这个样子的。”
“可不是……”林朝忽然捂住了嘴。
全副心思都系在赵拓身上,整日只想着怎么能让赵拓开心一点……他都忘了,差不多已经是宁王被贬的日子。
就在这两天。
看杨青山那怎么也掩不住的颓败与消沉,也许皇帝的心意已决,宫闱里已经传出了消息。杨青山知道了,那宁王……
“师傅?”赵拓一手抱着风筝,一手去拉林朝的衣摆。
林朝的模样有些愣愣的,要是放在一两个月前,他只会觉得呆,但现在看来却觉得这个师傅真性情,连这么明显的晃神都不掩饰。
林朝反握住赵拓的手。
在初春的冷风里吹了小半日,这只手也冰冰凉凉的。
“今日恐怕去不了了。”
庭院石板的颜色渐渐加深,很快,沙沙的雨声便密集起来。
赵拓摸了摸怀中风筝,觉得颇为可惜。
怎么就变天了呢?
第55章 国手列传07
圣旨到的那一天,林朝和杨青山都在宁王府上。
早已摸透了自己皇兄性子的宁王,表现的十分平静。赵拓像是事先也知道了什么,和他父王一同跪倒接旨。
比起当事人,两个外人的表现反而更有波澜。
杨青山的平静像是心如死灰。
而林朝,连端茶送水的小厮都看得出他的心不在焉,小声提醒了句茶烫。
宣旨的太监走后,宁王和赵拓退到密室谈话,剩下杨青山和林朝两人坐在书房,面面相觑。
准确的说,是林朝看着杨青山发呆。
“卿云兄。”杨青山的手指在檀木桌上敲了敲,响声沉闷,“别想了。”
林朝:“想什么?”
杨青山以为他是知道了此事皆因那幅画而起,心中愧疚,这才想着出言开导。没想到对方竟然像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没什么。”
林朝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想喝口水,但茶还烫嘴。
“杨兄……方才圣上的意思是,世子要留在京城么?”
杨青山道:“理固宜然。”但到底是哪个理,却是不方便说出口的了。
林朝叹道:“他还小……”
杨青山道:“宁王的身子本就不好,岭南之地多瘴气,又是一番舟车劳顿,只怕……”
“况且这王府怕是不能住了……”
两人相视一笑。
杨青山低头抿了口茶,只觉得满口都是苦味。
“不知他们谈的如何了?”杨青山站起身,抚了抚衣摆,“我去看看。”
说着是商量的语气,但脚步已经先迈了出去。
要是平日,林朝或许会好奇虽然是多年棋友,但杨青山应该不至于失态至此。但这日他的心神也不稳,没有多想。
一人在书房中坐了许久,才听到门口穿来熟悉的脚步声。
沉稳,但比一般成人要轻上不少。
“你……”
林朝迫不及待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快步走到赵拓身边,拉住他的手,关切道:“你父王……”
吞吞吐吐也说不清自己关心的到底是什么,林朝抓着赵拓的手不自觉越发用力。
赵拓生生忍着,一声不吭。
“师傅不用担心,这是家事,牵扯不到旁人。”
林朝道:“我不担心这个。”
“……”
赵拓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师傅也许能因祸得福也说不定。听王公公说,圣上对那幅画赞誉有加,兴或没多久就会派人来请师傅入宫。”
一个画师能入宫,冠上御用的名号,已经不能用“福”来形容了。
若能更进一步——
君不见,功写凌烟,声名千古的,不止二十四功臣么。
赵拓忖度着说出这话,盼着林朝能笑一笑。
“说这些作甚。”林朝道,“你父王去了岭南,那你怎么办?”
“我?”
林朝看他皱起眉头不知所谓的模样,心里又惊又恼。未来的太丨祖就这么没长心眼?被拘禁在京城里的质子,有几个是好受的?
“你父王一去,这王府是不能住了。听圣上的意思,是要你迁到广陵宫去,在那边的吃穿用度准备好了么?唉,和你说什么。喊管家来,我和他说道说道。”林朝急得都心口燥热,挽起一只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