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山猛然站起身,动作幅度之大撞翻了椅子。
“可你别忘了,赵拓是他的儿子!”
宁王变色道:“你怎么知道?”
杨青山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不能知道?当年你和赵昉看了阿荞多久,我就看着你们看了她多久。”
宁王按着额头,显然心中也极不平静。
赵拓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那两个人此起彼伏的,沉重的喘息。好像在比谁更绝望。
“那又如何?”宁王打破了沉默,“赵昉不知道。他只会知道自己的位置被我的儿子夺走,而他无能为力。”
杨青山笑道:“那是之前。如今赵昉有了子嗣,你清楚这种情况下,要让赵拓上位,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吗?”
宁王叹了口气。
“所以我说,曾经不甘心。”
书房里那么安静,赵拓差点产生了错觉,以为那两人已经离开。
但久久没有听到房门打开或者关上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的心绪很乱,巴不得跑到后花园里喊上几嗓子,或者干脆跳下池塘扑腾两下。咬着牙往外看去,只见到杨青山似乎拉住了宁王的手,两人的姿态很是亲密。宁王的背影僵了片刻,甩开杨青山走出书房。杨青山跟了出去。
赵拓这时才敢把堵在胸口的闷气重重吐出。
那个下午他知道了太多。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一股脑都钻进了脑子,再也没法忘掉。
他忘不了宁王提起他名字时冰冷的语气。
只要留意观察,不难发现往事的蛛丝马迹。王府众人见他年纪小,有时闲话起来便没有那么多遮拦。渐渐的,赵拓也慢慢拼复出当年可能发生的事的原样。
那些真相只会让他更瞧不起宁王。
因为舍不得心爱之人的性命,拱手让出了夺嫡资格。到头来却发现,对方怀的居然是兄长的孩子。想要利用这个孩子报复,犹豫六年都迟迟没有动手,平白无故失了机会。
年幼的赵拓想,如果自己是他,一定不会这么懦弱。
他不会因为舍不得一个女人就放弃那个位置。更不会在发现了对方和旁人暗通曲款后还让她和那个孩子活下去。就算要放过那个孩子一条性命,也只会是为了更好地利用他来报复。
在赵昉没有子嗣,国家没有储君的时候杀死对方,那么皇位很可能就旁落。
或者借着赵昉的手杀死那个孩子,再告诉他那是他的亲生骨肉。
这么多可能中无论是哪一种,都比现在的状况要好。
六岁的赵拓冷静地替宁王想着杀死自己的种种方法。
十岁的赵拓则对当年的自己嗤之以鼻。他觉得那样的想法也不过是种逃避的表现,他借着种种想象来证明自己比宁王更冷静更高明,却无法改变任何事实。
重要的永远不是想怎么样,而是是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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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拓书房的烛光亮了一整夜。
等到宁王从管家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赵拓居然在书房站了一整夜,最后力尽不支昏过去了。
年老的管家说的痛心,但唯一的听众并不像他那样多愁善感。
“知道了。”
“王爷您……不去看看世子?”管家抹了把眼睛,一大清早忙着找大夫又吩咐下人好生伺候着,他的双眼布满血丝,“这么小的孩子……”
“知道了。”
宁王翻开桌边的账簿。管家知道这是要他别多嘴的意思,磨蹭了片刻还是离开了。
宁王做完每日必做的功课,想到今日国子监讲经,杨青山大概不会来,其他的重要人物也都没有约,这才打算去看看他的,病中的儿子。
赵拓不像他,从小的身体就很好,没生过大病。只是站了一晚又饿又累,这会儿吃了东西又躺着休息了半天,早就好得七七八八。
大夫看到宁王进房,忙把床边的位置让出来:“王爷,世子的身体没有大碍,只要修养几日便好。”
“嗯。”宁王走到床边,也不坐下,略看了看赵拓的脸色,问,“想清楚了?\\\”
赵拓原本就长得精致,一张小脸粉雕玉琢似的。这下刚吃了些小补的东西,脸上有了血色,白里透红,是谁家父母看着都会心疼的样子。
“想清楚了。”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听着中气不足。
宁王看了眼管家,房内的无关人等都退下。
“想清楚什么了?”
赵拓认真道:“我不该把对林师的不满表现出来。”
“是吗?”
“虽然他只是个画师,但是以后未必不能为我所用。”
宁王淡淡道:“你还是没想清楚,继续想。”看了看赵拓还无力垂着的双手,补充道:“不用站着了,就这么想。”
“父王……”
“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赵拓对着床上的帐钩,笑了笑。该过多久去见他呢?时间隔得太长,也许会被嫌弃愚钝。隔得太短,又有故作不知的嫌疑。说到底都是他的父王,太矛盾了啊。既想把他养废,又希望他能坐上那个位置。既见不得他好,又想利用他来狠狠报复当年的事。
天底下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买卖呢。
赵拓最后决定过一天去见他的父王。
但在第二天他“勉强”支撑着“病体”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就听下人禀告说,教画儿的先生来了。
第53章 国手列传05
林朝隔了一天才再次走进宁王府。
一天之中,他对自己在这个世界住所的简陋不满意,对自己没有因为身份而在丹青一道上有所长进不满意,对自己的脑海里时不时冒出个小孩紧蹙的眉头和抿起的嘴角非常、非常不满意。
他其实可以不去见小孩了。
就算要去,也只用维持着普通的师生关系,十天半月见上一次也不为怪。
在送出那幅画之后,他在赵拓的人生里再次扮演重要角色,就要等到数年之后的皇宫选秀。
而那之前,宁王被贬、去世,赵拓幽居在京等等一大片色彩灰败的人生,他都不必去干涉。
林朝的心里痒痒的,像是春雨过后荒原上终于开始萌生出新芽。
直到踏进宁王府的大门,那新叶嫩绿的顶端才终于冲破土层。呼吸到第一口清新气息的,舒畅。
他想人果然是不能做亏心事的。不管怎么说,那幅画是从他手上送出去的,他在东窗事发之前多来看看赵拓,也勉强算是一种补偿。
不然那小孩镇日呆在书房,和书蠹作伴,也太可怜了。
“师傅。”
远远一声喊,林朝脚下没留神,差点跌了一跤。如果他没有听错,那声音分明是赵拓的。
定神一看,赵拓迈着虚浮的步子走近了,躬身问好。
林朝觉得他今日的神色有些怪异,又想不出一个究竟来,便摸了摸下巴,问道:“昨日的习作完成了?”
赵拓正经回道:“完成了。”
“今日怎么不在书房里等着?”
“过了巳时师傅还不来,我怕路上出了什么事。”
“……去,再画一幅凤穿牡丹。”
“好。”赵拓依言便要走,被林朝拉住。
赵拓控制住自己想要甩开那只手的欲丨望,蹙眉道:“师傅?”
林朝看着他还有些苍白的小脸,问道:“这两天你没怎么吧?”
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好像有点发热。我说怎么看你走路都不稳了。”
赵拓知道自己的身子确实还有些虚弱,那是他特意只喝了小半碗药的结果。他原本打算这天去找宁王,看着虚弱一些,也许能让宁王觉得他态度更诚恳。
自从几年前知道自己不是宁王的儿子,赵拓就打定了主意。他看得出来宁王对他的态度很矛盾,这让他很不安。
也许哪一天宁王对皇帝的恨意会突然爆发出来,波及到他的身上。而他如果真的被养成了一个废物,那便连还手之力也没有了。
看宁王这两年给他请的师傅,像是真的放弃了把他推上皇位的意图。
但是那一场对话,已经激发了赵拓对那个位置的热望。
他……为什么不能坐上那个位置呢?
他身上流着皇家的血,他没有宁王那么软弱,更不会像皇帝那么昏庸,如果那个位置换他来坐,一定能比他们做的都好。
而且他喜欢那种万事都在掌握之中,再不用患得患失的感觉。
但是他现在太弱小了,凭借自己的力量根本够不到任何东西。他能利用的,最可靠也最强大的力量,还是宁王。他需要时不时刺激一下这位“父亲”脆弱的神经,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是个可造之材,让对方本就游移不定的心思,往他需要的方向再靠上那么一点儿。
林朝看赵拓似乎有些恍惚,伸手摇了摇他的身子:“真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