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不,尘劫。
姐姐万不可堕入尘劫。
小青心思起伏之际,白素贞正坐在后头把弄药杵,手上机械地捣药、研磨,任谁走近都能看出来,这位认真的娘子有心事。药缶里的药材七零八落,她时而这样捻,时而那样磨,倒像是昨夜里厮磨。许久,白素贞放下药杵,叹出一声,作为一个修行的人,把持不住自己委实是件要命的事情。前一次尚可说是被人暗算、外力驱使,这一次则完完全全是她主观意志的驱策。
小青在外头观察她一会儿,见她心绪烦乱,便没有出声。要阻止一桩事情,自然不能在最热烈的时候阻止,这种时候阻力往往成了动力。
她与小二黑听说有和尚降妖,并未将之放在心里,反倒是许西元听说此事,琢磨着去吴昀家中拜访,看看到底灭的是什么妖。
倒不是小青与小二黑为人日久,失却防范,盖因他们为人以来,没见过身边有什么灭妖之事。
妖,力胜于人。与人井水不犯河水,只因伤天和有损道行。从前那些道士和尚,招摇撞骗的多,有真本事的少,即便有些本事,又怎与修炼几百年的妖精抗衡。小二黑常年在山中,不与人多做接触。小青在遇上白素贞之前,与妖鬼为伍,崇尚的是弱肉强食的法则。也正因为此,她在发现许仙的躯壳被许西元所占时会用如此雷霆的手段。
许西元则与他们不同,她出生现代,对怪力乱神别有看法,尤其是晓得法海厉害,既然这世上这许多妖,难免生出许多灭妖的和尚。
断断续续听目击者渲染和尚的法力无边,原来是说西边的山上有一株柳树,天长日久地化成了妖精,不知怎的被和尚发现了,二话不说将他毁去。
“那柳树精可有害人?”
目击者都道:哪有不害人的妖精。
许西元默默呸了,又问:“可有确凿证据说他害人。”
目击者这才道说不曾有证据。“但法师说妖精害人总有道理,否则何以有人何以有妖?”
许西元在心头唾弃,不分青红皂白乱造杀孽,僧与妖又有什么区别。这样一比较,法海也不算太过可恶,至少人家只收杀人的恶鬼,杀人的妖。
作者有话要说: 西元:娘子,你怎么我了?
白:随便摸摸。
西元:!!!摸到我身虚体弱?
白:把你的魂魄抓出来摸摸,不可以?
西元:……我躺躺好,随便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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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事有蹊跷
晚间, 许西元与白素贞商量后, 只身往巷口的吴宅拜访。与吴昀、吴九娘来往这些时日, 多是两人来保安堂里寻她, 许西元从未有去吴宅一访的念头。这个时间去旁人家里,甚是不妥, 但是许西元惦记着,总觉不安, 便仿照现代礼仪, 临时备些时令瓜果, 上吴宅去。吴家来往多妖精,那应该不似平常人家那般迂腐吧, 她这样安慰自己。
叩门投贴, 有管家应门,府里头静悄悄的,无甚人烟, 管家听说是保安堂许大夫,连连点头, 说七郎与九娘时有提及, 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但此时七郎与九娘都不在家中,家里头只有吴夫人坐镇。既然要找的两人不在,许西元不便多留,令小二黑将礼物呈给管家,打算离开。管家道, 吴夫人有请许大夫入内喝茶。
许西元迟疑道:“入夜来访,不知会否打扰老夫人。”
管家道:“不碍事,老夫人非寻常人,不理会世间那些有的没的。方才知晓是许大夫,这才命我留客。”
一没通报,二没请示,吴夫人又怎知许西元到了。在此之前,管家可并没有想要让两人进去的意思。许西元转念一想,吴昀曾道,他家母族是狐女,莫非这个吴夫人就是狐妖?时人皆随父姓,吴夫人、吴七郎、吴九娘,可见这吴家是吴夫人做主。
当下拱手道:“如此劳烦吴管家领路。”
管家未曾道说自己姓吴,许西元默认这一门吴姓,误打误撞,也确实给她说中了。
进得朱门,别有天地,扑面而来的清幽之气,道路两侧均是竹林,幽幽深深,深深幽幽,叫人一见之下就起了寻古之心。竹林深处掩着几处楼台亭阁,间有池塘,塘内一池荷花开得正欢,管家说,这是活水,可通到苏州水道,院子后头还有个码头。
一路向内,除了管家与许西元、小二黑三人,不见其他的奴仆杂役,许西元心里打了个突,摸摸怀中香囊,定了心神。管家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解释道:“夫人喜静,是以府中除了必要的下人之外,别无旁人。府里平日也就只有陪着夫人前来苏州小住的七郎和九娘,其他人皆在临安。”
不听解释尚好,听了解释,许西元与小二黑交换一个眼神,心里颇有些惴惴。她觉得黑夜之中有一双眼睛在盯视她、打量她,难说是否有恶意,想着自己一身是残并没有可让别人图谋的,这才定了心神,步伐从容。
吴夫人的屋子在府宅最深处,二层小楼,从外观来看,和其他几栋小楼并无二致,走到门口,即有个丫鬟模样的女子候着,看到许西元,礼貌地引人入内,还好奇地打量她几眼。小二黑则被留在外头,管家说吴夫人不爱见人,等下取茶给他喝。
许西元被请到大屋之内,屋内没有高桌高凳,仅设一地席,席上有一几案,几案一侧坐着一位黄衣女子,乌发如墨似瀑,不曾梳髻,仅以一根黄色的发带系了。丫鬟轻声嘱咐许西元脱鞋上席,许西元有些犹豫,她原先以为吴夫人必是一位有些年纪的妇人,谁晓得从门口观望,并无半分妇人的姿态,孤男寡女的相对而坐,传出去怕是不大好听。但又想到对方可能是狐女,当是没有那许多规矩,既然相请,必是无碍,便脱了鞋子走过去。
随着一阵夹杂着清爽凝神香气的微风,黄衣女子转过头来看她,容貌清冽,半点没有为人母的样子,尤其是那一双星眸,寒光点点,与吴昀和吴九娘没有相像之处。许西元小吃一惊,莫非这吴夫人是吴七郎的妻子,而不是他的母亲?可是吴七郎和九娘都没提过这一点,且七郎虽不纵欲,夜夜笙歌,时常流连花丛,一点都不像有了家室的人。
一时间,她倒是不晓得要如何称呼,只能走到案边,躬身行一礼。黄衣女子点点头,示意她坐下。她只得学她,跪坐在地席上。
“常听七郎与九娘提到保安堂的许大夫,今日一见……”黄衣女子的声音如她的容貌一般,一如冷泉,她施施然替许西元倒茶,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许久,忽然面色一变,眼中射出一道幽深的冷光。
许西元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翻出些许茶水,干咳一声道:“七郎年少贪玩也是有的,但他为人正派,我与他一同游玩这些时日,看得出来,他对外面的那些莺莺燕燕没有感情。”
黄衣女子一愣。
许西元又道:“下回见到七郎,我一定要说说他,家中有娇妻美眷,怎可老是在外嬉闹,实在应该收收心才是。”
“许大夫以为我是七郎的妻子?”黄衣女子双眸微凝,眼角勾起冷意。
许西元瞪大眼睛,来回扫视黄衣女子,诧异道:“难道不是?”
黄衣女子冷笑一声。
“嘶,罪过罪过,管家说吴夫人要见我,我一开始以为是七郎的母亲。可见娘子之端容,实在难以想象会有七郎这么个儿子,故而以为你是七郎之妻。冒犯之处,还请海涵。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东璜。”
呃……所以也不是吴七郎的亲娘?难道是七郎的姐妹?那吴夫人所在何处?
看出许西元满脑袋胡思乱想,满脸的疑惑,但东璜没有为她解答的心思。她一眼就瞧出许西元身魂分离,恨不得用手上的茶壶茶盏砸她一个满头包。
为何吴七郎与吴九娘都不曾告知她,此人的魂魄与躯壳分属不同人?亏她那日还命吴九娘将大补汤送去给她喝。说大补汤是真大补汤,凡间未有之极品,放到修行者之中,亦是妖仙都难觅的珍品。此汤能助修行者在短时间里吸取天地间的精华灵气。但是对身魂分离的无用,也即是说,面前这个人无法修炼。
呵,究竟是谁在她眼皮底下弄鬼。
百多日前,东璜在福地修行,感应到一丝熟悉的灵魂气息。这气息消失已过千年,骤然出现怎不叫她欣喜。循着气息而来,落户苏州,灵魂气息若有似无,凭着法力不难找出这灵魂的主人是保安堂的许仙,而她身边围绕着不少妖气。她一面命吴七郎与吴九娘看住许仙,一面去找寻大补汤的药材。
借上一次许仙醉酒的机会,予她喝下大补汤,谁晓得会是这样。
许西元瞧着浑身冒寒气的东璜,全然不解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位狐女,既然七郎与九娘都不在,眼下这情况,她还是不要久留的好。当下起身干笑一声道:“吴……”
“东璜。”一出口东璜便纠正她。
“天色已晚,不便叨唠,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上门拜见。”
“许大夫还未说所来何事,怎的就要走了?”
不走看冷脸么,有这闲工夫不如回家看娘子。许西元笑一笑说道:“好叫东璜晓得,我午后听人讲苏州城又来了个降妖的和尚,便想找七郎问问可知道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