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泉跳过听不懂的词语,点头道:“定是有人趁顾相大喜之日,对酒菜下了药。”
左副和右副立刻恍然大悟,痛恨道:“竟用如此卑鄙之法!实在可恨!”
玄乐看着这二人,估摸这智商大概是下线了,而且短时间内找不回来。
“你们都去喝了喜酒,请问你们晕了吗?难不成这药还能区别待遇?”
二人顿时一愣。
雷泉看不下去,道:“既然只针对顾家人,自然是等宴席散了之后,也只有这时候做下人的才有机会吃上些酒席间剩下的酒菜。”
“可等客人都走了,还怎么混进厨房下药?”左副没想明白。
雷泉摇头,“这自然是早有计划之事,如此想来,此人应当埋伏许久了。”
居然有人一早便在谋划此事!左副和右副震惊不已,脑子一时消化不了消息,愣在原地。
想想看,那些凶手曾经或许离自己十分接近,或许自己还与对方擦肩而过,或许还从对方手里接过酒杯……
左副一个激灵,在自己喝得满面红光,想着怎么巴结顾相得个禁军统领的位置时,杀人凶手已经在厨房磨刀霍霍了。
他吞了口唾沫,脸色是一阵后怕的惨白。
玄乐一一扫过他们的表情,除了雷泉和礼部尚书冉青,其他人的表情各自不一,却统统透着一股怯懦和心惊。
说来也是,毕竟如同国相爷这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都遭了大难,其他人自然深感自危。更何况还是混进家中的下人,埋伏这许久,其用心之恶毒令人遍体生寒。
若是普通人,如此反应长孙玄乐尚能理解,可现在自己面前站的都是谁?
六部尚书加两个禁军首领,几乎等同于皇帝的左膀右臂,整个朝廷的核心人物。这些人尚且如此,其他人……玄乐简直没法想了。
“我估计这次的迎亲也是一个陷阱。”玄乐基本弄清了面前这些人的想法,收回打量的视线,自顾自道:“光是在酒菜里下药也不见得每个人都会吃,只有一个方法能让所有人心甘情愿地把药吃下去。”
众人抬头看过来,玄乐一本正经说,“新婚夫人如果赐酒感谢大家一夜辛苦,又当如何?”
雷泉皱眉,“原本纳妾便没有这么多规矩,更不会如此大肆操办,据说这女子十分得顾相看中,所以才有此宴席。如此想来,她若有意为之,定然十拿九稳。”
这下众人比方才更惊,下人便也罢了,连枕边人也不安好心?这…这日子要怎么过哟!
这几人里头不乏就有人心中感慨:果然最难消受美人恩,之前还羡慕顾相福气,现在却……
顿时各人心里也不知是什么复杂滋味。
众人思过这回,又是诧异。这果真是他们认识的皇帝?如此才思敏捷,难道是国相爷失踪打击太大,以至于一夜之间成长到了如此地步?
众人互相看看,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意外,可随即他们便齐齐否决——不,这种事绝无可能。
只有雷泉双眼灼灼看着年轻的皇帝,单膝跪下,声如洪钟,“吾皇明鉴,还请让老臣彻查王氏底细!”
彻查是一定要彻查的,但玄乐心里已经有了目标。这女人多半是虞国派来的,看来针对国相爷这件事,虞国早有谋划。
好一手釜底抽薪啊。玄乐靠进椅子里,闭眼思考起来。
众人没见过皇帝如此认真的时候,大气不敢出,都愣愣盯着他看。雷泉早已古稀的年纪,背影笔直,单膝跪地身形一动不动,只静待吩咐。
按理说,雷泉这把年纪早该颐养天年了,可玄国无人能掌兵啊。目前兵部里参差不齐全安插了顾相的人,只有这兵部尚书始终没换。究其原因一来雷泉年轻时立过不少功劳,功勋在身,顾长晟拿他无法,二来长孙玄乐虽不理朝政,却是听从父亲的话,不管顾长晟怎么使计,始终未将雷泉换下。
雷泉也是个操劳的命,十四岁从军,一辈子都在为国家费心费力,膝下三个儿子皆被顾长晟扳倒,唯一的姑娘嫁入后宫,幸而得新皇宠爱,一家人勉强在朝堂站住脚。顾国相在朝中关系盘根错节,只雷家撼动不了分毫。
玄乐闭着眼,慢慢梳理着整件事的脉络,一点点看出了端倪来。雷泉是实打实的忠臣,换做其他人别说三个儿子,单单失去一个,或许都会恨极了皇家。
这是雷家世代用命换来的天下,哪怕不念功劳只念苦劳呢?雷泉死忠,却不代表不恨罪魁祸首。既然冤有头债有主,三个儿子的命,必定是要报回来的。
让他去?不让他去?他会有私心吗?会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以告慰儿子们的在天之灵吗?
玄乐心里两个声音嘀嘀咕咕,絮絮叨叨地磨蹭着。
一个声音理所当然地说:“让他去怎的了?对手就是虞国,怎么算都是虞国的事,落井下石怎的了?反正以后也得扳倒顾长晟,他在百姓心中威望太高,如今失踪,不趁这个时候打压,还等着老百姓回过神来把气都撒在你头上吗?”
另一个声音弱弱道:“这兵部但凡还有点实力的人,也就雷泉了。这时候让他去把仇给报了,一生圆满了,还指着他继续给你上刀山下火海吗?人说不定转身就一封辞职信,到时候你兵没了,人没了,上哪儿哭去?”
玄乐一个头两个大,直想对虞子文飚脏话。这招也太狠了,实在太狠了。
可有什么办法呢?玄国内部早就空了,没了虞国,也还有其他张三李四。该来的迟早会来。
玄乐睁开眼,下定决心。既然该来的迟早会来,那就不管了!该怎么做怎么做吧!
他一拍大腿,“就你了,去吧!”
雷泉眼中光芒大盛,一抱拳,“老臣定当不负皇恩!”
不负皇恩?
玄乐眯缝了一下眼睛。有意思,皇恩之说从何而来,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众人各怀心思告退,雷泉和礼部尚书冉青走在最后。待与前头人拉开距离,冉青压低声音,“皇上有些奇怪。”
“哦?”雷泉半眯着眼,双手负于背后慢慢走着。
“皇上从不过问朝政之事,别说像今日这般责备左副右副渎职,单是听到国相爷失踪,也万不该是那般反应。”
冉青说得反应,是他们几人得知消息,连夜进宫面圣之事。在见到皇帝之前,他们都没有抱任何希望,那位玄乐皇帝,别说下旨意定办法了,只要别当场嚎啕大哭就是万幸了。
可没想到皇帝睡得迷迷糊糊听到这事,竟是立刻起身,面上没有半点惊惶,反而是……带着愤怒。
愤怒?
冉青自己都觉得这个词用在皇上身上有些古怪。那仿佛永远长不大的任性皇帝,愤怒一词只会用在今儿个肉老了,明儿个宫里的曲子听腻了上头。
至于正经事?原谅他真的想不起一丁半点儿。
雷泉眯着的眼睛陡然睁开,眼眸里冒出精光。
“皇上不是以前那个皇上了。”
“恩?”冉青没回过神来。
“老夫不会看错。”雷泉与他走出长廊,站到花园之中。
冬日的花园呈现出萧条景象,雷泉的声音却在这清冷的晨间里表现出了澎湃的热情。
“那不是以前的皇上,你看到他的表现了吗?思考迅速,反应冷静,他竟在转瞬间猜测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哪里会是以前的那个玄乐帝?”
冉青沉默。是啊,皇上今天的作为太反常了,反常到……他们不得不起疑。
“可皇上……怎么可能不是皇上呢?”冉青陷入了矛盾之中,又担心皇帝真是别人顶替,又偷偷觉得,若是这样的皇帝,或许玄国还有希望。
这次,雷泉也沉默了。是啊,怎么可能皇上不是皇上?既然他们两人都能看出问题,那自小便伺候玄乐长大的季饷,又怎么可能看不出?
既然季饷没有任何反应,他们是否也不该多事?
“总之,这次的事老夫一定会彻查。”雷泉很快转开话题,“若朝堂上有人捣乱,还请冉大人帮忙一二。”
“那是自然。”冉青笑了笑。他不过而立之年,在朝堂中已位列尚书一职,不得不说是有点手腕的。
“顾相那边的人,我会稳住。”冉青轻声道:“将军只管放手去做便是。”
雷泉点了点头,眼里的精光慢慢沉淀。最终又眯缝起眼睛,如他往日那般看上去无精打采,仿佛命不久矣。他看了一眼冉青,二人目光相对,彼此默契,便在花园中分道扬镳,各自先后离开。
水殃宫内。
“皇上。”季饷端来早饭和药,“皇上累了一夜,早些用完休息吧。”
玄乐嗯了一声,目光扫向琳琅满目的早膳顿觉腹中空空,食欲大增。不管外头如何,先顾好自己才是正经。玄乐坐下来,捞起袖子开始吃饭,比起往日清减的胃口,这一顿早膳被他吃了个精光。
季饷看上去很是开心,看着他喝完药,将蜜饯奉上。
“皇上早些休息,身子要紧。”
玄乐嗯嗯两声,在记忆里,季饷的唠叨和关怀早已是玄乐自小到大就习惯的,没必要去纠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