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可以说了么?”朱亮瞥了一眼小刘的动作,他刚才就看清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于是毫不在意地问张明羽。
他以为张明羽痛得狠了,不会再逞强。
然而张明羽却把头转向向刘力,静静地说:“请把它还给我。”那是黎昕的光刃。
朱亮意识到自己竟然被无视了,心中恼意更甚,伸手从刘力手里拿过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怒极反笑,“看来你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说着毫无预兆地一扬手,那薄薄的刀柄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轻巧地往窗口飞去。
张明羽握紧了拳头,低声叱道:“住手!”其中蕴含着引而不发的怒意、和一点慌张——对于要失去什么东西的慌张。
然而还是来不及了。
他看不清楚,但他听见了,听见了光刃划过的风声,也听见了有什么情绪,在他的身体里,逐渐分崩离析。
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异样,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伤痕累累几乎垂死之人,竟然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
将张明羽捆缚得严严实实的那几道绳子在那一刻变得如此脆弱不堪,几乎被他生生崩断。
张明羽并不厌恶生活在别人的光芒之下做一个稍显平庸的人,这些他从来都不在乎,大多时候,他都乐意温和而无害地活着。
但这不代表允许谁踩着他的底线耀武扬威。
是的,他并不擅长格斗技巧;是的,他的格斗考核只有A-;是的,他有时候温和得甚至优柔寡断。可那些都只是相对于组织里最顶尖的特工而言。
那些并不代表着他就是个弱者。
朱亮感觉仿佛只是一眨眼间,那个男人就鬼魅一般逼近了自己,而自己整个人都几乎要被摔出去。
房间里其余几人见状赶紧围上来,顿时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刑讯室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一个男人站在门口,皱眉望着乱成一团的刑讯室,淡淡地问:“你们在干什么?”那声音如此特别而具有穿透力,穿过现场混乱嘈杂的响声直直落到张明羽的耳边。
而他的手里,赫然躺着那把被扔出窗外的光刃。
4、声音
“钟哥!”
朱亮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被打中的腹部却来不及去管刑讯室中的混乱,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异色,随即恭敬地低下头,连声音都一改之前的狠戾阴沉。
“钟哥,一点小事,我们马上会摆平的。”
钟离看都没看他一眼,望向刑讯室中,听说这次手下抓了个萧家的人回来,大概就是他。
那男人显得异常狼狈,身上满是血迹与水迹,却显然不是个省油的灯,正将刘力打翻在地上,然后微微侧过头,像是在倾听什么。
钟离怔了怔。
这张脸……真不像是个亡命徒。
那五官太过柔和,哪怕腮边沾了一点血迹,手还紧握成拳,仍旧无法让人联想到任何有关暴力的、阴暗的、血腥的东西。
这个人若走在路上,让人丝毫不怀疑他会在公交车上给老人和孕妇让座,会给街边流浪的小猫小狗喂食,会在风和日丽的时候,安安稳稳地坐在廊下翻阅装帧精致的书籍。
只可惜,他生平最厌恶这些温润如玉的人。
钟离注意到那个男人的眼睛好像有点问题,不仅目光并没有焦点,而且时不时地做出侧耳倾听的动作。
尽管如此,刑讯室里依然被他弄得一片狼藉,冲上去阻止他的人都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钟离收回目光,往后略微转了转头,眼神示意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两个黑衣男人颔首,立刻冲上去阻止张明羽。
而钟离已经把刚才那一瞬间的感慨抛到脑后,只不太满意地问朱亮,“怎么回事?”
朱亮显然也有点意外,张明羽看起来像是受了刺激,爆发得太过突然了,然而再爆发又能如何,这里是钟氏,还没有谁敢在这里横行。
哪怕萧家当家来了也一样,何况这区区一个被抓的狙击手,他只略想了想就把疑惑丢开,依然低头对钟离道:“大概盐水用得狠了,怕死。”
钟离听罢没再说什么,却是忽然一笑,示意朱亮看自己摊开的掌心,“这东西,是你们扔下来的?”
朱亮浑身一阵发寒,钟离明明是非常客气地笑着询问,他却觉得自己已经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他张了张嘴,强撑着说:“钟哥,这是从那小子身上搜出来的,看他宝贝得紧,本来想用来威胁他松口,不小心脱手才……”
钟离盯着朱亮好一会儿没说话,直到朱亮冷汗都快冒出来了,才哂道:“你怕什么?”
朱亮有点站不稳。
钟离本也只是心血来潮,这里的戏码显然也没什么精彩,他刚要转身离开,而朱亮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忽听刑讯室内传来两声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
一道人影从朱亮眼前掠过,他甚至没来得及出声阻止,不知何时脱身的张明羽已经一手抓着钟离的脖子,狠狠地把他抵在了墙上!
张明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膛起伏不定,显然刚才的打斗快要耗尽他身体里仅存的力量,却扔死死抓着钟离,另一只手去抢他手中握着的光刃。
虽然钟离与朱亮刚才的对话声音并不响,甚至相对于室内环境来说算得上微弱,但张明羽五感出奇敏锐,全部的对话都一一落在他的耳中。
钟离被掐着脖子抵在墙上,望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眼中有闪过一丝兴味。
这么近的距离看,这个男人真的长得让人觉得很舒服。
他的嘴角漾起一丝笑,丝毫也不觉得自己现在是要害掌握在别人手中,轻笑道:“你想杀我?对萧家真是死心塌地,可惜,他们似乎并没有打算派人来救你。”
声音因为脖子被掐着的缘故有些微变调,但特殊的声线还是让人难以忘却。
张明羽无动于衷,“把光刃还给我。”
钟离皱了皱眉,显然没明白“光刃”是个什么东西,但张明羽脸上的珍惜和急切却很明显,手上的动作更是直截了当,这明显对他的命没有兴趣的样子,真是……
他一抬手,避开张明羽的动作,眼底兴味更浓,像逗小孩一样扬一扬,“你想要这个?”
张明羽不答,他看不清楚自己抓着的这个男人是谁他也不关心这个,可是他听见对方没有一丝受制于人的自觉的声音,调侃的,甚至有点轻佻,就贴着他的耳边慢慢述说,远望过去如同情人私语。
他说:“杀了我,它就是你的。”
肩膀上本就没多好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激烈打斗撕裂得更大了,张明羽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的流逝,一分一秒、一呼一吸之间。
他忍不住收紧了掐着钟离脖子的手,那就杀了他,他想。
一旁的朱亮看着这出令人心惊胆战的闹剧,张嘴就要呼喝那群被打倒在地上的废物赶紧起来救人,却被钟离一个似笑非笑带着冷意的目光阻止,呆立在那里。
钟离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看着张明羽一点一点收紧代表死亡的手,显然对自己即将被掐死这件事没有半分的不认同。
张明羽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脸上带上些微冷酷。
杀了他,杀了这群人,一切就都结束了,就算他们大概不是他的任务目标那又怎样。他们对他并没有半分善意,他们也想要他死。
杀光他们,他就能拿回黎昕的光刃,他就能回去找黎昕,告诉他组织里有叛徒,他就会安全。
钟离忽然摇了摇头,一脸讥讽之色。
这个距离,他可以很清晰得看到张明羽脸上那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犹豫,或者连这个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挣扎的表情吧。
目光一转,从张明羽的脸落到他身上,钟离打量着敞开的衣衫里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
朱亮在刑讯方面一向花样百出,那道道鞭痕看上去伤得很浅,实际上却很有可能会伤及肌理。
看来他的手下们显然并未对他留手,对一群如此残忍对待于他的人尚能下意识地犹豫,可见这个人能活到现在,实在是个奇迹。
萧家竟然会有这样的人。
唔……但手劲还是挺大的……感觉到张明羽手上又加大了力气,钟离呼吸更加困难,却眯起了眼睛,望着对方那双没有焦距的双眼。
不知为何,张明羽的手劲忽然小了一点。
下一秒他瞬间闷哼了一声,掐着钟离脖子的手顿时无力,脸上流露一点痛苦的神色,整个人软软地跪坐到地上,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
他腰侧被插了一支小小的针剂。
在张明羽有片刻疏忽的时候立刻出手,钟离做得那样无声无息,甚至没有人发现他怎样拿出那支针剂。
他俯下身来,刚才满脸的嘲讽笑容已经无影无踪,只面无表情地、如同看着一只蝼蚁般审视委顿在地的张明羽,“在这种时候走神,你刚才在想什么?”
跪坐在地的男人有些怔怔的,努力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一根手指都动不了,还是太大意了,竟会在这种时候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