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生嘻嘻的笑了两声,便站好,正式行了一个礼:「秦叔叔。」
「乖。」秦牧放开手,满意地点点头。
「这麽早就回来了?你不是在你师傅家吃饭了吗?」扶苏踏进屋内,意外地说。
「听到秦叔叔领军回京了,立即赶回来见秦叔叔啊。」申生自然地说,他与秦牧虽然三年不见,但感情却还是很亲厚的。
秦牧心中微暖,不禁抱了抱申生。不知不觉间,这小孩已经长到快到他胸前的位置了,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清秀可爱,而是渐露出英俊的脸庞。
申生眉目如画,那双眼跟扶苏十分相似,看着人时像时刻在笑着一般,微弯的双眼很是可爱,让人不自觉地喜欢,亲善力十足。
一家用过膳後,申生也不打扰两位‘爹爹’的休息,乖觉地回自己的寝宫去。
扶苏与秦牧躺在床上,相依相拥。
一月的天气还是很冷的,虽然屋内放满烧得红彤彤的火炉,但温度却始终不高。
扶苏整个人窝进秦牧的怀中,呼了一口气。久别重聚,两人都失眠了。
「牧,你说把楚国的宗室都杀了是怎麽一回事?项羽呢?你也杀了?」扶苏觉得项羽要是死了,还是满可惜的。他彷佛还能回想初见项羽时的情景,那英姿焕发的身影,还有最後定格住的错愕表情──要不是两国战对,他和项羽能成为好朋友吧?
「不在,不知道人去了哪。」秦牧淡淡地说:「或许逃了,或许被杀了,谁知道呢?」
「你没有追查下去?」扶苏奇怪道。
「没有,如果他能逃掉,要捉他回来也不容易,反正楚国已亡,他想再起义也不是容易的事了……民心归向,你比胡亥又要好得多,只要你能给他们好处,自然没有人乐意与大国作对。」秦牧说。
「还是要把他们同化……」扶苏觉得秦国之前说是统一,但地方势力却依然无法连根拔起,依然归於当地管治,使到他们对秦国没有任何归属感,一下子便反了。
如果能给民众适当的教育,令他们下一代的思维越来越亲近秦国,对秦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扶苏这样想着,坐了起来,想找笔墨把手上能用的人找出来,然後调派去当地当官。
秦牧侧躺着,看着扶苏翻来复去的样子,眯起眼睛道:「还不睡觉?」
「想计划换掉楚地的官员,看那个有能力的派去当地……」扶苏没有在枕边找到任何的笔墨,他掀起被子想要下地。
秦牧一手环着他的腰,强行把他扯进被内,盖好被子,安抚地拍拍扶苏:「睡吧,明天我跟你一起想。」
「嗯……」扶苏闭上眼睛,卷缩在秦牧的怀中,感受秦牧的体温,只觉得这世上没有比这更为幸福了。
*
大雪纷飞,江上大半的水已经开始凝结成冰。只见船上一个女子穿着华服,披着狐皮大裘,却一直努力用撑竿把碎冰推开,让船可以驶进谷里。
这山谷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地方,只有一条河流通往外界,由於天气寒冷的关系,四周的草已经枯死,只剩下一些雪地里生长的植物依然在这白色的世界中顽强地生存着。
船上躺着一个壮健的男人,满面的胡须,即使在昏迷中也紧紧地皱起眉头,双手紧握着武器,无法真正平静下来。
女子辛苦地把船驶到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回头就想把男人搬下来。
她的手才碰到男人的衣袖,突然颈上便横着一把长剑。女子动也不敢动,整个人都僵住了。
男人皱了皱眉头,双目倏然睁开,炯炯有神地直视着女子。
僵持了一会儿,女子放软了身体,柔柔地叫了一声:「将军……」
「这里是哪儿?你要把我带去何处?」男子撕哑的声音彷佛像地狱来的鬼魂一般,透着一鼓脑的死气沉沉。
「将军,这是臣妾曾经的家……这处隐密无比,敌军绝对不会追踪到此处,将军可以放心休养!」女子连忙说。
「我乃楚国之将军,岂可就此抛下我的兄弟逃亡!速回去,我还可与之一战!」项羽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无奈身上的伤让他动弹不得。
「将军,楚国已……亡了……」女子跪下来:「臣妾……臣妾还望将军多保重自己,臣妾已经失去过一次,不想再失去另一次了!」
「虞姬……」项羽无奈叹气,抬头看着漫天的飞雪,有着几分英雄气短的无奈。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要是凭自己一人之力是无法从此处离开的,只是他知道自己的姬妾虽然长相柔美,却是极有主见的一个人。
女子脱下帽子,抬起头。赫然一见,竟有几分熟悉之感。若是有旧臣在此,必然能认出此女乃是胡亥身边的雪美人。昔日她被项羽所掳掠,纳到身旁,易名为虞,此时亦从战场死屍堆之间辛苦地找到了项羽,带着他逃亡天涯。
虞姬含泪叩首,泣道:「若是将军执意离去,请让虞姬就此长眠。虞姬不愿看着将军去送死!」
项羽无话,只是坐在船上,面无表情,心中空空的,无法再思考。
虞姬跪伏在船上半天,雪都盖住了她娇弱的身躯,但她依然一动也不动,任由风雪在她身上肆虐。
「起来吧。」项羽叹了一口气,扶起了虞姬。
「事到如此,我又怎样呢?」他再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的手下全军覆没,加上秦国的强势,他何以东山再起?
「带我去你家吧。」他说完了这一句,便闭上了眼睛。
虞姬擦乾了眼泪,辛苦起搀扶着项羽往前走。
虞姬的家说是家,其实只是几片木板围起来的一处小空间。因为日久失修的关系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在大风下颠了颠,顽强地继续傲立在风中。
虞姬歉意道:「将军,屋子简陋,希望你不要介意……」
「嗯。」项羽睁开眼睛看了那间破屋一眼,便不发一言,任由虞姬把他扶住屋内。
虞姬辛苦地把带来的东西一件一件从船上搬进屋,项羽就坐在屋内唯一的床上沉默无语地看着她忙碌。
「辛苦你跟着我了,虞姬。」他忽然叹道:「自从你跟在我身边,便跟着我南征北战,昔日皇宫的生活,比我处要好数百倍吧。若是可以,你把我留在此处,相信以你的能力,独自生活也不是甚麽难事。」
「将军要赶虞姬离开?」虞姬停下手上的工作,有几分怔怔然。
「虞姬不走,虞姬愿侍奉在将军身侧!」虞姬再次跪下,眼眶开始湿润。
「不要再叫我将军了……叫我……大哥吧。」项羽疲惫地合上眼睛:「如果你要留,就留吧……我已经不剩甚麽了……」
昔日的意气风发,今日的落魄江湖。项羽双目透出了茫然,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
三月时份,申生的师傅向扶苏告辞,想要离开京师往别处讨生活。
申生虽然很不舍得师傅,但还是装着成熟,坚强地拍拍自己的胸膛:「我一定会好好练习的!师傅!」
秦牧跟在扶苏身後,半睁开眼地靠在马车上,远看就像一个侍从一般,收敛住自己所有气势,倒是很不显目。他听到申生说这一句话,只是微微地掀起眼皮,瞥了申生的那张脸一眼──这点倒比他爹坚持多了。
「唔,这样啊……」扶苏沉思了一会儿,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不知许师傅能否带同小儿一同前往外地呢?」
「甚麽?」许虎瞪目结舌:「俺不是听错了吧?」
「实不相瞒,我觉得申儿在皇宫里学到的东西已经够了,但却缺乏磨练。此时天下太平,也无法让他随军锻链。我深怕他日後步上了我弟弟的後尘,把秦国弄到一团糟。如果你们可以带着他出外游历,那也不失为一个机会让他独立自主,要教训就教训,不必容气。」扶苏认真地说。
这番话把一向淡定的霍大娘也吓倒了,她结结巴巴地说:「陛下啊,这可是你唯一的孩子。」怎麽可以这样随便呢?
「正是唯一的孩子才要多加锻链,不然以後怎样继任皇位?」扶苏诚恳地说:「拜托你们了。」
申生傻傻地看看他父皇,又看看他的师傅,一向聪明的脑子突然被卡住了。
115申生外出历练
秦牧站在一旁,微微皱起眉头。扶苏这样突然的一说,事实上从来没有跟他深谈过这一个问题。秦牧自己认为让申生一个人出去实在太危险了,毕竟世道也不见得十分太平,若然出了甚麽意外,就像霍大娘所说,申生可是扶苏唯一的孩子。
「这样吧,我们让申儿自己作决定。」扶苏的手搭到申生的肩上,用力的一握,申生惊醒过来,开始思考起他父皇提出来的问题。
秦牧走过来,淡淡地说:「训练也不必一定要离京。」他心中担忧申生真的会听从他父皇乱说,跑去甚麽磨练。
扶苏白了他一眼,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吐槽,但碍於在外人面前,他不便说太多话,只用了一个眼神来表示他内心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