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这被赶至七杀斋的新侍使,相比已然涅槃重生驻守在此的内卫们,无疑低了一等,要承起这里诸多令人头疼的琐碎事情。
“又来送斋饭了。”
晌午时分,一双有力掌心正默然推动身前轮车,守在斋门前的一内卫目光带着审视般的笑意道。
来人自然就是被司韶令打发到七杀斋的新侍使——
江恶剑。
半月前在北州王庭的炸伤还未痊愈,他却一刻也等不及,一路匆忙潜入,为了避免司韶令强行将他赶回去,只能借敕风堂的云火面具不声不响地接近。
说来,那场爆炸虽然让他遍体鳞伤,连他身上的颈圈和铜钱都被炸得再也戴不得,却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大抵伤到了喉咙,使得他醒来后嗓子便嘶哑无比,根本听不出他原本的声音,否则他恐怕还要费力伪装为真的哑巴,才可躲过司韶令的怀疑。
不过,他此次抵达后其实率先找到了司韶令的右使,本以为能够在右使的安排下顺利守在司韶令身边,未成想,仅看了司韶令那么几眼,就被打发了。
倒也无妨。
总归司韶令这次并没有看出一丝破绽,即便不能光明正大地守着他,只要他还身在敕风堂,便足够了。
另外,还有一件小插曲——
不知是谁看到了前日他被司韶令险些捏碎喉咙的那一番警告,传进了七杀斋,就变成了他垂涎堂主的美色,特意买通堂主最信任的右使,却爬床未遂,反激怒堂主,嫌恶之下才将他打发到这边角地方。
以至于他本欲低调行事,可惜七杀斋的内卫看他的眼神总意味深长。
“差事虽苦,但你这么不懂规矩,还要感激堂主没有当场取你的命呢。”
此时此刻,面对那内卫眼神里从头至尾的赤裸嫌弃与轻佻,江恶剑却也并不开口,只沉默着一步步推着轮车内的斋桶进入不见天日的森然囚牢。
所谓斋饭,实际就是日复一日的稀饭,因这稀饭看起来洁白无瑕,意在净化清洗此处犯人们肮脏的身心。
随着身后斋门彻底闭合,整个牢内仿若与世间隔绝,甬道两侧每隔十步便有一内卫把守,每一间牢房皆由黑压压的铁石完全封闭,若从甬道这般穿过,根本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形。
而为犯人发放斋饭这一差事之所以让七杀斋的内卫们各个推脱回避,当然不仅是像寻常监牢一样只需将食物盛妥放下。
是因为有一些要犯,即便被关在密不透风的牢房,为以防万一,他们的手脚与身躯都是不可随意行动的。
也就是说,江恶剑需要打开他们的牢门,亲手将斋饭喂下去。
最麻烦的,还要属除此之外,清理他们身上的污秽。
不止是对其尊严的碾碎与剥夺,更是一种双向的折磨。
几乎所有被迫轮值过此差事的人,都死也不想要再经历第二遍,无不千方百计地指使初来乍到的新人替代。
因犯错而被发落到七杀斋的江恶剑俨然是最好的人选。
殊不知,正中江恶剑的下怀。
半个时辰后。
“滚……”
当推开这最后一道牢门,江恶剑端着一碗稀饭不等迈入,便听到黑咕隆咚的里头传出有气无力的一声。
“你别过来……”
而随着江恶剑不紧不慢地向前,对方像是努力又撑出几分力气,咬牙切齿地拔高了声音喊道:“别过来,我不吃……我不吃!”
“卑鄙无耻……恶心下流……你敢再碰我一下……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句句狠话,却毫无力度,少年乌黑发丝被汗水打湿,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痛苦,骂了这几声,唇角都在抖动。
正是前两日潜入敕风堂被识破的两名擎山弟子之一——陶恣。
只见此时的陶恣整个人狼狈不堪,脸上看不出一丝往日的清秀,手脚皆被束于墙壁,一开一合的嘴唇布满毫无血色的干裂,眼望着江恶剑离他越来越近,双目浸满恨意和惊恐。
“你……你们这群疯子,有本事就杀了我——”
可惜说话间,江恶剑已然走到他的面前,一手猛然捏住他拼命躲闪的嘴巴,二话不说,已将碗中稀饭尽数灌了进去。
“唔……”
陶恣被呛得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抗拒不已地呜咽着,奈何江恶剑不肯放松丝毫,就那么不出片刻,便迫使他咽下了整碗的稀饭。
松开手,陶恣立刻剧烈咳了起来。
也忍到了极限。
“……呜……求求你……呜呜……”
眼角呛出的星点泪花蓦地化为大颗大颗的泪珠涌落,掺着他嘴角乱七八糟的汤汁,他终于哭着乞求。
不为别的,而是他自从被关进来后便不曾解手,两日过去,他又无法放任自己同其他要犯一样失了尊严,遂一直在忍着身下胀痛。
方才江恶剑这又一碗稀饭灌下,难免让他更加崩溃至极,竟一发不可收拾地大哭出声。
语无伦次地哭喊:“阿梧……阿梧……呜呜……”
“我不该带你来的呜……阿梧你在哪儿……你们把我师弟藏哪了……”
江恶剑无声斜睨门外内卫,弯腰在陶恣身前摸索,仿若在替陶恣清理一般,飞速地哑声道:“五派还有谁来了?”
陶恣憋得难受,下意识哭道:“阿梧……求求你们放了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哭得鼻涕也流了出来,“我和五派不是一伙的,他们差点害了阿梧……我跟他们也势不两立……”
“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计划,是我自己想要宰了司韶令给我爹报仇,求求你们……要杀要剐给个痛快……但放过阿梧……”
咚!
而就在陶恣碎碎念地哭嚎间,忽然夹进的一声闷响让江恶剑眼底蓦地闪过精光。
是与陶恣仅有一墙之隔的陶梧。
——半年前在金羽驿,陶梧不知被何人喂下洗骨丹,又因天乾信香刺激,本注定死路一条,不料祁九坤身旁那神秘的老妇人的一首《清心曲》,倒让他真的活了下来。
显然是由于听到了陶恣的哭声,紧接着又接连几下,不知使出多大的力气,墙壁仿佛都要碎裂,震得陶恣也是一怔。
却还不待陶恣有其他反应,只听甬道一刹传出凄厉惨叫,原本一片死寂的地方顷刻乱作一团。
竟是陷入狂躁的陶梧不知为何挣脱禁锢,突然破门而出,满目怒意燃烧之下,大开起杀戒来。
像是早有预料,江恶剑看也未看一眼外面是何情形,而是趁着所有内卫皆匆忙向陶梧围拢之际,猛然以掌风劈碎陶恣手脚锁链。
“堂主命我放了你们,但记住,再有下次,你会比现在还要痛苦百倍。”
“……”
无比真切地嘶哑说完,江恶剑再不理会惊愕的陶恣,转身也冲出门外。
只见他凝聚内力的浑厚一掌落下,佯作救人的同时,将陶梧震向总算哆哆嗦嗦跑出来的陶恣。
结果本以为难得的斋门大开,这一掌恰好可助他们逃出生天。
万万没想到的是,陶恣竟然在陶梧扑向他的霎时间,双手无助紧抱住对方,再也把持不住,哭天抢地的尿了裤子。
也与此同时,更让江恶剑意外的,是随着一道凌然黯影几乎遮住斋门外照进的光,除了陶恣二人,所有人陷入颤栗的沉默。
司韶令来了。
第102章 下策
无声涌动的乌袍扫过冥黑石壁间杀气腾腾的凶兽,如狞恶的烟霭,将一众人诡秘地笼罩,也随着司韶令的面孔愈发清晰,黑纱下映出阴鸷双目,本就森沉的甬道更显逼仄。
气息凝冻间,唯有陶恣紧抱着依旧暴怒嘶吼的陶梧,像是并未发现身后正一步步走近他的人,继续因自己最终没能维持仅剩的尊严而崩溃抽噎。
尤其,他许是被缚太久,又憋到极限,眼下尽管得到释放,双腿却不住打颤,仿佛下一刻就要难以支撑地倒下。
幸而陶梧虽然失控,但他好像又与一般的鬼士不同,被陶恣这么不管不顾抱在身前时,满身杀意竟很快的不似先前那般浓烈,否则以他方才待那些内卫的残暴手段,陶恣早已身首异处。
不过,陶梧到底已成了鬼士,且是江寨的洗骨丹,一旦发起狂来,实在很难平息。
只见他沾满鲜血的两手用力抓在陶恣腰间,始终忍不住凶狠地在陶恣纤细的颈侧撕咬,每当咬得过重,陶恣因疼痛而哭声变高,又像心疼一般,犹豫地松开,可须臾过后,又会再次咬上。
如此反复,直到司韶令霜黯的身躯在陶恣背后投下一片冷厉。
似率先感受到头顶极为强烈的压迫,原本埋头于陶恣颈间的陶梧蓦地抬眸,与司韶令猝然四目相对。
于是,曾清隽柔软的乖巧小师侄,对司韶令是那么坚定的钦慕,此刻满目猩红地瞪了司韶令片刻,眸底血色仍逐渐开始弥漫,显然已不再认得他。
而是与面对其他人时一样,猛发出狠戾的低吼,将陶恣一掌扯至后方,面目狰狞地朝司韶令扑去。
陶恣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正下意识地紧闭双腿以遮挡身下湿迹,可当他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到陶梧已眨眼被司韶令反拧双臂钳制,而陶梧仿若不知疼痛般强行挣动,再也顾不上湿哒哒的衣袍,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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