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尉迟骁爽快答应着,先前始终有些落寞的一双眼眸总算微有亮起,越过一众身影,最终与朝他投去短暂视线的厉云埃交汇,远远地一笑,“那待你二哥婚事结束,你和你大哥便随我一同回金楼挑选宝贝。”
“我就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没想到司恬尔斜眼朝尉迟骁瞥去,“但恕我直言,你动作晚了。”
“我大哥一旦决定心意,可不会回头,何况那是圣旨,就算他肯与我同去你那儿小住几日,最后还是会做王妃的。”
“……”尉迟骁被噎得神色顿紧,对厉云埃的心思被突然拆穿,难免略有无措。
想当年他们不过七、八岁便已相识,那时的他不知深浅,凭借在一群孩子里长得最为壮实,可谓纵横跋扈,经常联合其他小孩一起嘲笑手脚残疾的厉云埃。
谁知家中突逢变故,父母一夕皆亡,如丧家犬流落街头,无人给与怜悯之际,却唯有厉云埃收留了他。
后又因着他父母曾是金楼弟子,原是为执行金楼任务而被人寻仇所害,他便自此留在了金楼,并由前楼主收为义子。
只不过,随着在金楼这么多年,幼时的事情早已逐渐模糊,唯独厉云埃曾在他最孤独无望时如吉光降临的小小温暖,永远照进了他的心底,让他在满目惊艳之下,眼里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却碍于厉云埃一直未曾分化,浑噩至此,不知如何开口。
竟就被这突然冒出的北州王威逼利诱,捷足先登。
尉迟骁沉默许久,好不容易压下的失落又浮现眼底,终融为无奈。
“所以说,出手要趁早,不然——”
而司恬尔应是为同时能得金楼里两样旷世宝贝而心情大好,难得多说了几句,此时却话说到半截,也没声音了。
显然想到了让她寻找多年仍杳无音讯的无归哥哥。
无归无归,还真是一去无归。
尤其她倒是坦白得够早,早到把那人吓得不惜佯装咽气,迫使年幼的她以泪洗面守灵七日,亲手将他埋下。
而后接连几年风雨无阻的祭奠,直至有一年暴雨,竟将那棺材冲了出来,她怕他受冷挨冻,欲为他重换新棺,才蓦地发现,棺材里是空的。
她大闹一场,险些拆了整个村子,最终才得知,她的无归哥哥原来是为绝了她的念头而假死。
她悲恸欲绝那七日,则是司韶令每日悄悄给棺材里的人送食物,直等她埋了,又暗中将人放出来。
简直可笑。
她与司韶令闹得天翻地覆之余,便也下定决心,总有一天她要找到无归哥哥,当面问他为何要对她那般绝情,哪怕他仍对她避如蛇蝎,那些白白为他流过的眼泪,她也要让他一滴不落的还回来。
一时间,司恬尔和尉迟骁皆是神情郁郁,周身所笼罩的压抑气氛与整个厅内弥漫的喜气格格不入。
尤其那些百姓们分明对江恶剑毫无好感,此刻望着司韶令与江恶剑终于饮下这当场劈来的“合卺酒”,不知是过于震撼还是心生怯意,悉数不再有任何阻挠,甚至顺着祁九坤兴高采烈的起哄,也一个个闹腾起来。
只见祁九坤已借着酒劲半边身子都挂在那老妇人身侧,一张红扑扑的老脸几度朝对方肩头贴去,笑嘻嘻冲江恶剑道:“我看这专门接待来使的金羽驿确实不赖,给你们做洞房绰绰有余,不如今晚也腾一间来让我这小老头享受享受?”
“……”江恶剑才面红耳赤着喝进的最后一口酒险些喷了出来。
亏得他心心念着这是与司韶令的合卺酒,一滴都不可浪费,便“咕咚”咽下,与司韶令对望间,一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倒并非由于其他,而是他下意识地想,再来一场洞房过后,他是否还有命活。
显然看出他在疑虑什么,司韶令冷峻的嘴角微抿。
“祁大夫真是老不知羞啊哈哈……”
而祁九坤那一番话无疑也引来其他百姓的大笑,且与此同时,萧临危一双视线更尤为阴鸷可怖地投过去。
他堂堂北州王下榻的驿馆,肯让他们这些贱民进来已是极限,竟还敢不知天高地厚地住进来,他看他活得不耐烦了。
吓得祁九坤赶忙撇嘴又往厉云埃身后躲了躲,醉醺醺道:“你这媳妇看着壮实好生养,心眼子可真小。”
萧临危:“……”
“看看你家老二的媳妇,”他又啧啧着扭头向江恶剑挤眉弄眼,“小子,这下你以后不用叫师叔,可以叫夫君喽。”
“……”听出他是在故意揶揄前日他冒充陶梧的那一声“师叔”,江恶剑顿时心下窘迫,不过面上倒强行挤出一声笑来。
呲牙道:“那是我们之间的情趣,哈……”
而他笑声未落,蓦地耳尖一动,听见司韶令竟就顺口道——
“夫人。”
“……”
这一声极近地吹进他轰然天摇地动的心脏,让他在不受控制的悸动间,嘴角发抖,双目眩晕,颤巍巍地回望司韶令。
“夫……夫……”
“我不同意!”
谁知他心底这份小心拾起仿若有千金重的“夫君”二字尚未说出,一声终于忍不住的怒吼陡然响彻厅内。
“掌门师叔!”不顾陶梧的再三阻拦,陶恣几乎目眦欲裂地起身冲魏珂雪道,“江恶剑杀了我爹和那么多师叔们,江寨更是与你不共戴天,司韶令却当真在此与他成亲,你怎能现今还无动于衷,难道不应该立刻将司韶令逐出师门!?”
第48章 不值
陶恣这一番歇斯底里的怒吼无疑让厅内原本愈发暖融的气氛顷刻凝冻,不止擎山弟子悉数安静下来,数道投向江恶剑的视线好似一瞬清醒许多,连同正伸着小手试探朝萧临危头顶鹰冠摸索的江子温动作也微有停顿,与萧临危饱含凶光的碧沉眸子相对,忙不迭老实地趴回厉云埃的肩头。
江恶剑与她倒是同步的,眸底蓦然垮了几分。
擎山七英的确被他亲手所杀,这是他对司韶令的亏欠,所以对此他无话可说。
但司韶令若是因他而被逐出师门,他也万万不能坐以待毙。
“陶恣,”却听魏珂雪率先道,“我知你心有委屈,但此事待过了今日再谈,你先坐下——”
“为什么要过了今日?”陶恣闻言更是怒道,“难不成掌门师叔要眼看着这疯狗与我擎山从此不清不楚,让我爹和其他几位师叔们在九泉之下永不得安息!”
“等等,”于是忙见缝插针地开口,江恶剑隔着众人朝陶恣随意一摆手道,“我是与司韶令成亲,又不是和你们所有擎山弟子,怎么听你的意思也想要跟我不清不楚?”
“呸——”
“那可不行,我这条疯狗现今有主,没心思跟你们做那些快活事了……”
“你厚颜无耻!”听江恶剑又当众戏谑,陶恣不由羞愤骂道,“谁要跟你——跟你——”
“师兄,你先冷静,”便见陶恣气得浑身发抖,一旁陶梧急忙又拉住他,“其实这件事情可以先听韶令师叔解释……”
“你也叫我冷静!”谁知怒火中烧之下,陶恣哪里还听得进去任何劝阻,猛地甩开陶梧,“你以前唯他是从也就罢了,眼下为了他竟然连我爹的养育之恩都不顾,枉我还一直替你觉得不值,原来是我看错了你!”
“也罢,既然你那么喜欢你的韶令师叔,以后就别再叫我师兄,你只管作践自己去巴结他,看他会不会把你这小聋子也一起娶了!”
“……”此番口不择言的数落俨然也出乎陶梧的意料,惊诧之下,在他澄澈的眸底掀起不小的风浪,迫使他整个人一时怔在原地。
尤其那最后一句。
……小聋子?
而江恶剑愕然看向无声呆立的陶梧,脑中似乎猛然回想起什么,又听司韶令终是沉声开口。
“阿梧,你过来。”
厅内安静得仿若能听到此起彼伏的紧张心跳,但呆愣的陶梧仍一动未动。
迎着陶梧雾茫茫的目光,陶恣也仅有一瞬的停顿,可惜短暂的悔意过后,终还是被烧灼的仇恨吞噬。
“你瞪我做什么?你心心念念的韶令师叔叫你过去——”
只是这一次不待陶恣说完,陶梧似蓦地回过神来,径直捂住耳朵,不愿继续听陶恣讲话一般袍袖忽扬,如一泓凉透的清水,转瞬挪到了司韶令的身旁。
江恶剑这才注意到,他一路捂住的仅仅是左侧的耳朵。
眼前忍不住又浮现初见他时,司韶令每与他说话都下意识地倾身凑近,再联系陶恣那脱口而出的“小聋子“,江恶剑心下震惊,也似隐约明白过来。
难道说,他的右耳是本来就听不见的?
“他的确生来右耳聋聩,”司韶令竟看出他在想什么一般解释道,“所以才给他做了那陶哨,让他时常吹些声响来听,以免日子久了,左耳也退化了。”
“倒也没想到他天赋异禀,习成了《清心曲》。”
显然与曾看着陶梧长大有关,司韶令一番话鲜少带了些许怜惜,说得江恶剑也心下微动,看向此刻仍神情发怔的陶梧,未开口已先伸出手,在他头上硬邦邦地捋了捋以示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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