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司澜望着他们二人互相凝视之下实在忍俊不禁,连司韶令也良久难以回过神来。
随即他目光灼灼,开口竟是:“成婚吉日与相关事宜,不必再谈了。”
……什么意思?
江恶剑闻言面露疑惑,司韶令却并未作何解释,只趁司澜也同样没能立刻领会他的意思之际,就这么身着婚服,径直带江恶剑回到厅内。
无疑,被冷落许久的众人见他们又突然现身,更完全不合乎常理地提前换上了婚服,多数面色一愣。
江恶剑也在这时才在思绪飘兀中看清楚厅内情形。
原来除了五派掌门及其弟子们,竟还坐了些许村中百姓,大抵是出于对司韶令的关切闻讯而来,包括那祁九坤,此刻正红光满面地大吃大喝,看起来兴奋不已,一直冲旁人不知在叨叨什么。
而他旁边挨着的其实是个与他年纪一般年迈的老妇人,虽发白如雪,却坐姿端静,气质出尘优雅,想来年轻时应也曾是个美人,不知是否也住在村中,只应与祁九坤早已相识,且关系匪浅,不时拦下祁九坤不管不顾往嘴里灌的酒,引来祁九坤几次趁机与她拉手,倒也不曾叱怪。
更令人惊讶的是,由于厉云埃抱着江子温与他们坐在一起,那原本居高临下倚坐最上位的萧临危,意外地也屈尊一旁。
姿态倒仍是傲戾,仿佛前几日被厉云埃以蛇蛊吓至崩溃的人并不是他。
此时在江子温朝他与众不同的金发碧眼一眨不眨的视线下,依旧目不斜视。
于是剩余几处上位便只有五派掌门人,最主位是身为五派之首的浮门扶心大师,随后依次是天墟掌门司澜、神酒坊主司恬尔、金楼楼主尉迟骁,以及擎山的魏珂雪。
魏珂雪身后一众擎山弟子中,也坐着脸色难看的陶恣,与江恶剑目光相对的一瞬间面庞更加气恼,起身一掌拍在桌上,正欲开口,却被他身旁伸来的掌心及时按下。
是陶梧。
只见陶梧将掌心内才剥好的西瓜子仁一股脑塞进他的嘴里,迫使他两颊气鼓鼓地嚼着,一时说不出话,只能怒瞪江恶剑。
那眼神无疑在说——他不配。
倒没有在他身上多做停留,江恶剑微有心虚地移开视线,像偷了他人小心埋藏已久的珍宝,终究对他旁边的陶梧有些忌惮。
也在这时,司韶令已然也将整个大厅尽数扫视,目光最终落定于厉云埃。
“我们今日……便在此成婚。”
他忽地沉声说着,在众人闻言惊愕中,扯住江恶剑笃定走去。
“……”
江恶剑这才恍然明白,他方才说不必再议的意有所指。
他竟是等不及到选定的日子了?
他原是这般迫切地,想要与他成婚?
而心下震撼,若说江恶剑本来还未能彻底消化这惊天喜讯,正如梦如醉地身置云端,此时婚期猝然又被司韶令提至眼前,神魂顷刻翻卷至最巅峰过后,反而意外的,稍作平复下来。
像是美梦层层叠叠堆砌,唯有信以为真。
无论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总归当下这份近乎窒息的感动,是切实存在的。
“爹娘如今不在场,就由兄长暂且代为做主。”
散乱的心思正逐渐靠拢间,听见司韶令又如此开口。
“好。”
江恶剑豁然抬头,只见厉云埃似并无过多诧异,竟就迎着众多道紧随而至的诡异眼神低应了一声。
随后一双沉静眸子望了司韶令片晌,见他未再开口。
又淡淡道:“你们既已认定此事,的确不需拘泥于礼数,纳吉问名这些就都省掉,不如直接在此拜堂。”
“……”
对方的话显然并无异议,甚至也替他们分去众多非议目光,可司韶令与他四目相对,却在他答应下来后身体忽地僵顿住。
直到四周在此刻又响起窃窃私语,好似始终是比江恶剑还要不可置信的,悉数对司韶令这一番惊世骇俗而又莫名停滞的举动迷惑不解,甚至有人毫不避讳地猜测,司韶令应是后悔这场婚事了。
“不急不急,”五派中因有各自掌门坐镇,倒还没有弟子胆敢轻易开口,但本就对江恶剑心存芥蒂的村中百姓们却是忍不住了,“司少侠不妨再考虑考虑也好……”
“这婚哪有说结就结的……”
“按照规矩,至少也要等到来年才行哩。”
“嗤,”一众劝阻中,倒也不乏另外的声音,祁九坤突然嗤笑一声,花白胡须下沾满颤抖的酒气,似醉得不轻,话锋一岔道,“你们一天到晚巴巴的跑来问我长寿秘方是啥,今儿个喝得痛快,不妨就告诉你们!”
此话一出,竟当真引去小部分人的注意。
结果祁九坤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道:“这秘方就是,少他娘的多管闲事哈哈哈……”
“……”
此起彼伏的唏嘘声里,江恶剑偏头看着司韶令,已然清敞的心中却好似隐约猜出了什么。
“司韶令,”最终扯了下司韶令似与他人般发僵的袖口,江恶剑试探提醒道,“一、一拜天地……”
“……”
看到司韶令凝滞的眸间终动了动,明显正如江恶剑所料。
——他到底是决定仓促,还不曾细致了解拜堂的繁复步骤,且眼下也无人主持,一时不知要如何进行下去,才难免陷入呆怔。
亏得江恶剑作乱江湖多年,最熟悉的怕就是新人拜堂,因为每逢有喜事降临,他便会想法子混进去,伺机给江子温偷些好吃的出来。
所以此时眼看司韶令如断了线的木偶,周身冰霜难得融化几分,江恶剑心觉他竟可爱至极,动作也不由大胆了些。
他蓦地覆上司韶令僵硬的两臂,稍作摆弄,也不嫌他人看来尴尬,只带着司韶令转身朝外拱手作揖,接连三下,便算作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而随着他再次低声开口,司韶令终于也从短暂的迷茫间恢复一贯自持。
在江恶剑正思索这要怎么拜之时,已不再迟疑地一掌按在他颈后,与他一同朝厉云埃的方向拜去。
长兄如父,倒也勉强合适。
只不过,司韶令这连番几拜也给一旁萧临危拜得脸色铁青。
江恶剑才猛然意识到,如此一来,以后萧临危究竟算作他的舅舅,还是……嫂嫂?
却不待想清楚,人已被司韶令转了个身,与他相对而立。
“夫妻对拜!”而这一次喊出声的,是那醉酒之下好似比他们还要迫不及待的祁九坤。
心内霎时间擂鼓喧鸣,难以抵挡的情愫浩浩汤汤而来,轰隆推着江恶剑在讷然躬身之际,一垂眸,便砸下一滴灼泪,无声在脚下化开,快得不曾被任何人看清,像他怀揣已久的孤独,在这突如其来的圆满中抱头逃窜。
最后一躬停顿许久,直待眼角灼意消散,才蓦地起身。
在司韶令熠熠朝他照来的视线里,掌风忽扫,斩下几缕发丝,连同司韶令的一起,仔细将其纠缠相连,宝贝不已地放入怀内。
意为结发。
“接下来是什么?”倒也不怕他人嘲笑,司韶令这回干脆问他道。
江恶剑抬头哑声回答:“就只剩下……合卺酒。”
夫妻同饮一卺苦酒,从此同甘共苦,永不分离。
“不过,这合卺酒是将那苦葫芦剖为两瓢,把酒倒进去,成了苦酒,再各取一瓢饮下,这里应还没来得及准备……”
“葫芦?”
“啊,没有倒也无妨,就以……”
却不等江恶剑提议以寻常酒杯代替便罢,司韶令反问间,竟是绛袍卷起疾风,人蓦地不见。
下一刻,在所有人皆还茫然之际,一声几乎震破穹顶的怒叱骤然响起。
“死瞎子!”
吓得江恶剑猛的往神酒众弟子方向望去,果不其然,看到司恬尔愤怒的指间宿铁扇一触即发,若非顾忌厉云埃在场,早已劈头盖脸落在司韶令对她置若罔闻的脊背。
而司韶令长剑抖落还未归鞘的寒悚,已手捧一物眨眼回到江恶剑跟前。
掌心赫然托拢的,是司恬尔那一直悬于身上的神酒掌门信物——翡翠葫芦,此刻被劈为两半,整齐匀称的两瓢。
第47章 夫君
众所周知,神酒以每人随身佩戴的酒葫芦来划分身份,而唯一有资格使用翡翠葫芦的人,则是掌领整个帮派的坊主。
据说每一任坊主皆可在正式接任之前便命能工巧匠打造独属于自己的信物,无论样式做工抑或翡翠质地,皆为最上等,因而即便不说这葫芦在帮派内的重要作用,也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所以可想而知,如此珍贵之物竟就当众被司韶令劈成了两半,司恬尔若不发威,是绝对不可能轻易化解心内震怒的。
“甜妹不要动气,今日这般大喜日子,不如我金楼里任意三样宝贝,都可以由你们三兄妹挑选。”
倒也能。
财大气粗的金楼竟在此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于是随着尉迟骁及时雨般的话落,司恬尔燃烧的怒火终有缓和,已踏上桌子的一脚也在众人生怕战火殃及自己的紧张视线里收了回去。
不忘以宿铁扇优雅扫去灰尘,司恬尔翘腿靠回椅背,补充道:“死瞎子的那一份也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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