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凡一怔,蒙千寒和刘义也惊诧看来。
百里斩慢条斯理地将那瓷瓶打开,将其中的毒液倒进一盅酒里,说道:“我这味毒药,叫做‘鸳鸯鸩’,奴儿,你这么聪慧,想必猜得到这药理吧?”
小凡的脸上闪过一阵惊悚,继而又自嘲笑了,答道:“鸳鸯成双,想必这‘鸳鸯鸩’,既是毒,也是解,喝一次中毒,喝再次解毒。”
百里斩笑道:“与聪明人共事,就是省事,那么……”一指那酒盅,“请吧。”
蒙千寒又唱白脸:“师弟,你这又何必,大家都是白朗的人,伤了和气……”
却没等蒙千寒说完,小凡便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大漠落日,归雁入胡。
一支波斯商队停驻在玉门关外,静候守关侍卫校验通关文牒。商队规模不大,所备货品还算齐全,珠宝、毛毯、椰果、水烟,以及十几个漂亮的奴隶。
坤华便是在奴隶车上悠悠醒转。
先是听到少男少女的嬉闹声,意识渐渐聚拢,睁开眼睛,便看到流苏摇曳的木架顶,坤华有些恍惚,怔了片刻,惊觉自己竟还在人间。
兴许是毒药劲力所致,完全清醒后便觉头痛欲裂,他挣扎了几次都不得起身,正欲出声唤人来扶助,一个波斯少年凑到近前,眨着眼看他,似是极欢喜的样子。
“漂亮姐姐,你终于醒啦!”
姐姐?坤华蹙眉,低头看去,才知自己穿着波斯女装。
他想要问那少年原委,这时自车子前边走过一个老嬷嬷,看样子当是监管这些奴隶的管家,那波斯少年对这老嬷嬷颇为敬畏,见她走来,便缩着脖子退到一边。
老嬷嬷在坤华近旁坐下,搀他起身斜靠在车壁上,又将手中一碗清粥喂给坤华,待坤华诚惶诚恐地吃了,她才开口道:“姑娘莫怕,我们是波斯商人,这是前往中原的商队,你十几天前害了场怪病,一直晕迷至今,怕是醒来了却忘记前尘过往了吧。”
坤华骇然,他哪里忘了前尘过往,分明记得很清楚!
阿坦与他密谋,于万寿夜行刺邪罗王上,阿坦事先为他备了强劲毒药。
他当晚将代替病中的波斯公主献舞,须穿那身性感的白羽舞衣,为隐蔽起见,便将毒药淬在胸衣前的一片羽翎上。
他告会阿坦,将会借着给邪罗敬酒,装作不经意地将酒水沾染那片毒翎,邪罗饮酒后,不多时便会暴毙。而他必是逃不掉的,便会将那片羽翎含在嘴里,同样会在顷刻毙命。
楼月王子刺杀邪罗,为国雪耻,也为自己争得死后荣光,只是免不了寄居胡夏的楼月奴隶为他陪葬,更免不了令胡夏与楼月从此交恶。
可坤华心念邪罗旧日情意,不忍杀他,于是便按自己的办法,同样为国雪耻、争死后荣光,却不会牵连楼月子民,也能保邪罗活命。
于是他将那毒酒饮了,又用发中藏簪胁迫邪罗,逼他在王公大臣和外邦使节面前应允三个条件……
他本坦然赴死,为何又在波斯商队的车上苏醒?
坤华惊骇得都不知该如何发问,却见老嬷嬷坚定地瞪着他,言辞凿凿:“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固然会觉得害怕,无妨,你只需知道,你叫柯娅,是波斯女奴,将要被卖到中原,这便够了。”
说完便定定地看着他,浑浊的眼眸里是不容置疑的强势,坤华的诸多疑虑便生生地被梗在了胸口。
然,待他静下来细细揣度,便明白了个中原委。
第一六八章 败露
自打藏经阁一事后,坤华便觉诸事蹊跷。
暖和的毛皮大氅,总也吃不完的狼肉,分明是邪罗暗中照拂;
而旧仆阿坦,向来对他敬重有加,也最懂体谅他苦衷,可那次“偶遇”,却是严词痛斥,还以舍生取义、为国雪耻为名,生生逼他答应刺杀邪罗;
他施了一计,扮成波斯舞娘的性感模样,本欲碰碰运气,却当真在王宫园林中“偶遇”了邪罗,而邪罗一改往日对他的爱怜,竟当众施以羞辱;
他暗中下药,料定害病的波斯公主会找他代为献舞,他编造了一个计谋——势必弑杀邪罗的计谋——只不过是为了安抚阿坦;
实则将毒药自己用了,再以簪子威胁邪罗,可细细想来,邪罗何等神勇的武功,他一副花拳绣腿,又怎能仅凭个簪子就牵制邪罗?
这一切,定是邪罗施的谋划。
旧仆阿坦,竟舍得他舍生取义,还不惜牵连楼月众奴,也势必弑杀邪罗,阿坦冲动得反常,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也参与了邪罗的谋划。
阿坦给坤华的毒药,不过是可令人假死的药罢了。
邪罗自阿坦那里听得坤华的计谋,料定坤华会将“毒酒”敬给他,而他“暴毙”后,坤华也将饮鸩“身亡”;事后,再假饰邪罗被御医施救回天,而坤华则被邪罗毁了尸身。
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坤华竟舍不得杀邪罗,于是自己服了毒药,虽知他并不会死,可毕竟与料想不同。坤华仔细回忆,才后知后觉,邪罗见他饮下毒酒时,面容似是怔忪了片刻。
可邪罗不动声色,坤华以簪胁迫,他便假饰被坤华得逞,还应允了坤华的三个条件。
想到此节,坤华不禁苦笑,邪罗怀抱他时,曾悲戚说着“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这句话虽是永别,但并未提及生死,只因邪罗了然,坤华不过是假死。
可邪罗却说,再也见不到了,那便是一早便已有打算:假饰刺杀未遂的坤华已被碎尸万段,实则要将假死的坤华送走,送到他们再也见不到彼此的地方。
中原,白朗的身边。
想到此处,坤华感到一阵窒息,忙捂住胸口,虽拼命克制,眼里还是涌出了泪来。
夜会蒙斩二人后,小凡神色如常在军营中周旋,却遇到一件怪事。
领军的主帅并不急着班师,却调派出五人,先行将小凡护送回京。小凡追问原委,却受到冷遇,只一句“奉将军之命”便打发了他。说是护送,实则监视和押解,小凡预感不祥,却也没奈何。
才入京,小凡便被送到王缜面前,关上门来,未等小凡行礼,便挨了一记掌掴。
王缜居高临下瞪着倒地的小凡,切齿问道:“说!鹰嘴岭大捷的那晚,你去了哪里?”
小凡大骇,眼神惶恐地游移,向来处变不惊的他竟一时没了对策。
怔愣了良久,见王缜仍待他回话,他便强撑着干笑两声,怯怯道:“将军,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王缜猛揪起他的头发,劈头又是一巴掌。
“还在演戏?好,本王就把话说明,看你还怎么狡辩!还记得那名暗士么?他虽兵法读得没你好,可论轻功和收息的本事,人家可是行家!”
原来,王缜心思缜密、秉性多疑,小凡虽将请愿领兵的理由说尽了,王缜静心反思后,仍觉得可疑。
于是他虽应允了小凡出师,却又派了暗士监视。
小凡趁战后军中杂乱,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前往孤鸿岭夜会,却不想那名暗士似一片影子般跟着他。
那暗士一直跟到江边客栈,本欲伏在房檐上偷听,却老远便感到屋内有两股极强的内力,便知定是高手到了。他虽收息功夫了得,但若遇到高手,怕也会被发现行藏,为免打草惊蛇,他便就此撤走,是故未能获悉小凡与谁会面,又为何事会面。
可当他将此事传报给王缜,老谋深算的将军便将事情猜断了一二。
“说!那两人是不是蒙千寒和百里斩?!”
小凡仍在死撑:“怎么可能?将军您不也亲眼见了,百里斩他已成行尸走肉,而蒙千寒也已因百里斩而成痴成狂啊!”
王缜气笑一声,一拍巴掌,两名侍卫押着个浑身血污的人走了进来。
王缜冷笑道:“林猛真是条忠狗,可他手底下的人不是个个都如他那般硬骨头!”
小凡登时面如死灰,那人,竟是林猛精挑细选的、委以诈降重任之人。惊惧交加,小凡已无招架之力,只是本能地颤抖,全无意识地摇头。
王缜对被俘的林猛及其两名副将施了酷刑,其中一人受不住便招了,然此次兵变行动隐秘,诈降之人中,只有林猛知晓完整谋划,这人不过是招认老皇帝没死,汴京那边尚有前朝余孽,并依稀听说,此番诈降是为后事筹备。
仅凭这些,王缜便已将白朗的筹谋猜断了大半。
“说!你去孤鸿岭是不是与人密谋?鹰嘴岭是不是藏着机巧?你的所为,是不是受白朗指使?你……你是不是一直都在蒙蔽本王?”
王缜动了真怒,瞪着小凡的双眼通红,睚眦欲裂,而小凡虽惶恐至极,却仍未失气节,他深知事到如今,以王缜的智谋,无论什么样的谎话都骗不过他,于是索性紧抿嘴唇,不发一言。
王缜更是怒不可遏,眼看就要爆发,却又阴险笑了。
“好,你不说也无妨,本王自会谨慎起见,一切按最坏的猜度,防患于未然。鹰嘴岭的神扈非但不撤,本王还要再调派五千过去,至于孤鸿岭,以本王猜度,定是蒙斩两大高手驻守,那么,本王便派五万精兵对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