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梅以手拭泪,说出仇人是那打虎的武松。随即又颠倒黑白,说武松欺占嫂嫂不成,便怀恨在心,硬把得心疼病死了的武大,说成是潘金莲毒杀的;此番他遇赦回乡,少不得又来寻衅骚扰。周守备对西门庆偷娶潘金莲一事亦有耳闻,春梅便使春秋笔法,详述潘金莲七岁便被生母所卖、遭张大户骗奸、被主母强嫁武大,幸而得西门庆看顾搭救,后又惨遭抛弃、疯癫失智的身世,将她描摹成一个因美貌受尽欺凌的可怜人。
看官不知,这周秀平生最见不得人欺侮妇女,闻言拍案大怒,当场便放话,欲将春梅金莲一并买入府中,誓要护她娘俩儿周全。春梅扑进他怀里摇头泣道:“得周大人爱护怜恤,奴已全平生之夙愿,不敢再奢求其它。按说能入贵府,即便洗衣上灶,奴也心甘情愿。只是眼下武二已于水泊梁山落草为寇,不日将领一伙强人杀来寻仇,西门府得到线报,已做破釜沉舟之打算,奴岂可叫周大人惹火上身?为奴两个商妇,险阖府上下于凶险,忒不值当。”
春梅哭得梨花带雨,批纱适时滑落,周秀被她白生生胸脯儿贴着心口,听她于危难之中仍替旁人打算,不觉心头大动,攥住她小手道:“岂有此理!我大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食禄之人岂可叫山野毛贼唬住?周某腆领清河兵马守备一职,自当保我一方百姓安居。济南府知府张叔夜乃我同门师兄,梁山当属他治下地界,我即刻修书去信,恳请他早日与我发兵,清剿梁山贼寇才是!”
春梅遂抹了眼泪,手吊他脖颈儿撒娇奉承,两人少不得雨意云情,一番酣战不提。过后春梅不肯留宿,只推回院里与她六姐儿收拾打点,叫周守备明日午后再差人来接。周守备拖手将她送上车,才合上厢门,春梅旋即肃然变色,她心知,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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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春梅姐是懂直男的。
第139章 受不了折辱悬了梁
春梅目送守备府马车走远,急忙回房里反锁了门。
潘金莲支着两扇黑羽似的睫毛,正睡得香甜。春梅望之心疼得要不得,躬身在她红馥馥两片樱唇上印下一吻。她从暗格里取出一白瓷小瓶儿,捏开潘金莲口,将水红的药液倒进去,禁不住泪顺香腮滚落。
白日里春梅已将物事准备齐整,这会子便沉着依计行事。她将灯烛凑近床头,手蘸胭脂、铅粉,在潘金莲脖颈上画了一圈鲜红带紫的勒痕;随后往梁上挂一绳圈,下设一倒伏的圆凳;末了再抱她下地,以帕子沾酒,将她手脚、脸庞并脖颈儿擦得冰凉。
春梅深深吸一口气,劈手将灯烛推翻在地,厉声尖叫道:“六姐儿!来人呐!救人呐!”
鸨子批衣冲将进来,见春梅瘫坐在地上,抱着潘金莲嘶声哭喊。黑暗中,潘金莲纸样的白脸儿耷拉着,绳圈儿仍在空里晃荡。“李家妈妈,快叫人呐!救救她!救救我六姐儿!”春梅一手拽住鸨子裤脚儿哭道。鸨子蹲下,往潘金莲耳朵底下一摸,踢腿甩开春梅道:“人都凉了,救你奶奶的屄!”
春梅闻言仰面嚎丧起来,鸨子抽出帕子塞进她嘴里,指着她骂道:“贼日娘的短命小娼妇!老娘白养你两个没良心的赔钱货!吃我的用我的,本钱没回,倒干这挺脚儿勾当给老娘添晦气!还不鸦么悄儿拉出去烧了?叫人听见了,看我不揭了你小淫妇的皮!滚,滚!”
春梅吐出帕子,膝盖作脚紧走几步,抱住鸨子腿道:“求妈妈支我二两银子,为我六姐儿打具薄棺……”鸨子一听,跳脚骂道:“这烂货也趁棺木?使你铺上席子裹了,麻溜儿滚走!别叫我喊人打出你去!”
春梅嗷嗷哭着,当真抽出铺底下一卷草席,将潘金莲包了,拦腰捆了几圈,留三尺绳头儿,拉着出了门。李桂姐同她姐姐桂卿隔窗偷眼瞅着,待她们妈妈骂骂咧咧回了屋,才追出去,往春梅手里塞了几钱碎银,又赶紧跑了。
绕过房头儿,春梅见四下无人,急忙将金莲胳膊腿儿收进席子里缠紧,唯恐皮肉在地上磨烂了。却不直往潘姥姥家去,半道儿拐个弯儿,先拉到从前武大家的街巷,哐哐砸对过儿王婆家门。
王婆开门一看,气得一口唾沫啐春梅,连推带搡撵她。春梅生怕人听不见似的,扯着嗓子叫道:“老虔婆!我潘六姐儿叫你摆布得好苦哇!你为着寿衣棺材本儿,将我干净儿、仙女儿似的六姐儿骗喽,卖给那吃人不吐骨头儿的魔头!撺掇着我们良家妇人把亲汉子摆杀了!如今我六姐儿叫人抛弃、落入院中,受不了折辱……”春梅暗暗提一口气,放声嚎道:“受不了折辱悬了梁!”
“放你家那臭私窠子歪拉骨接万人大开门的狗臭屁!”王婆骂道,“哪个叫她摆杀了汉子,你叫哪个替她收尸!老娘一分一厘也没沾她的!”
夜深人寂的,两人这一闹,街坊四邻没有不扒门缝听觑的,个个言天道轮回、善恶有报,千淫妇、万淫妇骂潘金莲死得好。春梅瞥见四下门户里纷纷点灯,便不再歪缠王婆,调头拉着潘金莲,故意放慢脚步作吃力状,沿街打挨家挨户门前一路拖行过去。
随即又上潘姥姥家依样儿放声哭骂一气,把整条街都叫醒了。潘姥姥捶胸顿足,躺地打滚儿,口口声声疼惜她女儿,末了自然忘不了闹着寻西门庆讹钱。春梅早有预料,便由着她使板车儿推上潘金莲“尸身”,往西门府门首唱戏去也。
话休饶舌,西门庆与徐应悟两个搂着睡到半夜,外头忽地响起敲门声。西门庆拧着身子将衾被拉过头顶,不愿搭理。徐应悟心中有数,便拍拍他道:“我去瞧瞧,就来。”
是平安儿来报信,说六娘死了,潘姥姥同春梅闹上门来,非要将她停灵府上,问如何处置。徐应悟闻讯便知春梅不辱使命,遂依计指点平安儿道:“她是因着哪桩叫你爹打了出去?你敢放她进门,看你爹不敲了你脑瓜子!打发几钱银子,叫她娘母拉庙里消消业障去罢!喏——”说着从怀里摸出几角碎银、一根金牙剔儿道,“别说是我给的,不好听。你三娘念及姐妹一场,周济她周济,记住喽?”平安儿得了令,答应着跑了。
那边厢,春梅听叫她们“拉庙里”,便知与徐应悟接上头儿了,于是向潘姥姥说,城前庙薛姑子从前曾受过六姐儿礼遇,往那处停灵倒是个主意。潘姥姥见嚎丧了半宿也得不着几个子儿,便泄了气,收了那金牙剔儿,只把些碎银交由春梅买棺椁,将人送到城前庙里便走了。
庙里,春梅与扮作女居士的孟玉楼相认,两人一同使凉水、姜汤,将潘金莲灌醒。昏黄烛影里,草席上的美人儿张开杏眼儿,懵懵然坐起来,呆呆嘟囔道:“欸呀,这是哪儿?我,我姐呢?”春梅托起她脸蛋儿,噙着泪道:“姐在,春桃,姐在这儿哩。”
却说徐应悟转回榻上,又抱了西门庆在怀里,却再睡不着。他不知第多少次的,又将那套诱敌深入的连环计细细盘算一遍,那始终挥之不去的不通顺、不踏实、总觉着哪里不对的感觉,这一次终于找到了症结。只须做一项小小的调整,便可万无一失了。
第140章 再找个知心可意的
话虽如此,徐应悟免不了又做起最坏的打算。他因诬陷武松,害许多无辜公人白白牺牲,自当偿命。死并不可怕,他只是舍不得西门庆。他若不在了,西门庆会不会又坠落深渊、甚至走上绝路?抑或消沉个几年,便重新振作,再找个知心可意的……思及此处,徐应悟不禁满心酸苦,怄得肝儿疼。
他顶着应伯爵的脸和姓名,替应伯爵陪伴西门庆走这一遭,最终也要与应伯爵一样,用自己的命,换西门庆几年平安快活的时光。以后他一定也会被旁人替代,如同应伯爵一样,成为西门庆心底又一个“白月光”。
窗外夜色渐浅,黎明前的黑暗即将退去。徐应悟贴心抱着西门庆背脊,将头搭在他肩上默默湿了眼眶。罢了,徐应悟偷偷吸了下鼻子,下决心道,应伯爵能为你做的,我一样也能。
西门庆被一泡尿憋醒,半梦半醒间爬将起来,跪在榻沿上对着地下的夜壶哗啦啦撒了一泡,又钻回徐应悟怀里。徐应悟用力抱紧他,恨不得将两人身子嵌到一起。
“庆庆,我好爱你。”徐应悟低声嘟囔,“只要你好好的……别忘了我就行。”
西门庆轻笑了一声,拱了拱屁股正待要睡去,忽而觉出这话不对,便于破晓微光中猛地睁开眼睛。徐应悟胳膊腿儿全攀在西门庆身上,将他搂得紧紧的,又一个劲儿在他脖颈间磨蹭闻嗅,端的是千种依恋,万般难舍。西门庆阖眼装睡,咬牙暗骂他欺心糊涂,却不说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西门庆与徐应悟各做万全打算不提,单表玳安儿离了清河县境,重又驶小船儿往梁山水泊北山酒店去。
石勇见了他不由生疑,手按朴刀问他何故在此游逛,他故弄玄虚挑眉道:“自是有事。我只向公孙先生答应,旁人一概不准问。”石勇无甚智谋,听他提“公孙先生”,便当他是领命下山办事回来,不敢多话,倒管待他一餐饭食,而后使一艘快船送他往湖心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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