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应悟听他心疼李瓶儿,忽然好不是滋味儿,可一想起李瓶儿丧子失宠、命不久矣,着实可怜,他也跟着心酸起来,顾不上吃醋了。
良久,西门庆抬头巴巴望着他道:“应二哥,我去……瞧瞧瓶姐儿罢。她嫁给我没享过福,倒叫奸人害了她的命根儿,我这心里,不落忍。”徐应悟哪能不允,只得怅然点点头,起身帮他擦身理袍。
徐应悟送西门庆出了书房,将灯笼递在他手里,望着他匆匆消融于夜色中的背影,不禁百感交集。
李瓶儿身上不爽,他又刚脱了力,两人倒也不会……当然不会,徐应悟因自己龌龊的揣测感到羞愧,却又无法控制地想了更多。按书里所说,潘金莲之于西门庆,只是肉欲之所托;可他同李瓶儿,是真有情。李瓶儿死后许久,西门庆想起她和与她有关的一切,仍会心有戚戚,念念不忘。人心再嬗变,他也不至于一夕之间将真心爱过的人抛诸脑后。
所以,徐应悟问自己,我之于他,又是什么呢?
第62章 亲就亲一下罢
夜凉如水,徐应悟呆呆伫立院中,千古明月独照孤影,他只觉静得出奇。
玳安儿托着个餐盘进来,将碗碟挨个儿码在石桌上道:“应二叔,爹叫你快些用饭,别瞎琢磨。”
徐应悟摇头失笑,心道这冤家竟长心了,还知道心疼人,不禁释然,点点头捋袍入座。玳安儿垂手在旁服侍,徐应悟“欸?”了一声问:“怎是你来?坐吧,不必同我客套。”
“欸欸,”玳安儿连声应着,往石凳上只坐前半边儿屁股,殷勤道,“应二叔慢用。我来,实是有事相求,应二叔可得空儿?”
徐应悟正嫌清静得伤心,巴不得有人同他说话,便塞了一筷子菜到嘴里,点了点头。
原是为张松的事。如今小张松在书院住下,日常洒扫庭院,为周夫子及师母置备一日三餐,谈不上辛苦,倒也没空伤春悲秋,且有夫子随时提点督促,学问精进不少。
徐应悟听了心中大慰,举杯便谢玳安儿传信儿,玳安儿慌忙起身让了,拱手道:“只是有一样不便。他住那屋儿是间书库,光秃秃一张床,一件家什没有。我见他念书写字都撅腚趴床上,着实别扭。我记着,应二叔家堂屋里有张书桌?早上爹叫匀他些笔墨文房,我想着,可否将那套桌椅也……一并儿给他送去?搁着也是白搁着着,应二叔,您看……”
徐应悟拍腿道:“哎呀,你不早说!我倒忘了问他。那原就是为他买的,你快给他搬了去!”说着从怀里摸出几角碎银,又说:“天暖了,你给他捎两身夏凉衣裳。你问问,叫不叫我去瞧瞧。我怕他不愿见我……”
玳安儿尴尬咂嘴道:“应二叔还是……过些时候再去罢。这几日他才有点儿笑模样,何苦又招他……”徐应悟闻言一声叹息,伸手按住玳安儿肩膀道:“多亏有你。往后路还长着哩,叫他多往远看,光盯着脚下,反容易跌跟头。”玳安儿连连点头,揣了银子又为他添茶添饭不提。
伺候应二叔用罢了饭,玳安儿便急着动身,于是叫了来安儿进书房答应,自己抱着一堆纸笔,赶车上应家取桌椅。到书院山门外已近亥时,他找了根绳儿,将文房捆在桌面上,分两趟将桌椅搬至半山腰。张松才忙完,正待回房温书,却见玳安儿哼哧哼哧端着张桌,往他房里挪。
“玳安哥。”张松紧着搭把手,与他合力抬着书桌摆在床头,“这是……我那桌儿?”
玳安儿赧然笑了:“说给你置张书桌,好的,且要几贯钱,赖的,怕你瞧不上。到了还是朝他张口了……”
张松抬抬嘴角:“叫你为难了。他可拿话说教你?”
玳安儿学着他应二叔的语气神态,作势举杯道:“往后路还长着哩,叫他多往远看,光盯着脚下,反容易跌跟头。”两人遂笑作一团。
桌椅摆好,擦抹干净,玳安儿掸掸衣襟告辞,张松道:“我送送你。”
两人出得院来,前后脚拾级往山下走。行至一处拐角,张松募地停住脚步,冲山坳里那片灯火出神道:“万家灯火,没哪一盏是为我而亮。”玳安儿心口一抽,不知怎的便上前拉住他手。张松感到手上一热,立时酸了心。
自打他搬来书院,这些日子玳安儿几乎天天来瞧他。白天自是没空,每每上了灯,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来,还总怕他吃不饱饭似的,老带些糕饼、圆子、乃至猪头肉给他。昨晚张松捏着肚子对他说:“还没过夏,我这腰上都贴了一圈秋膘喽!”今儿他便没带吃食,倒搬了这大两件物什上山。
从前二人追随西门庆左右时,吃喝作息总在一处,算得上亲密无间,倒也单纯坦荡。可如今两人本已大道朝天、各走一边,玳安儿却闲得慌似的见天儿来找他,傻子也知道是存了何样心思。张松对他并不厌恶,却实在分不出心来想他,只觉得窝心愧疚,又感同身受,不愿伤他心。
玳安儿“哦”了一声,想起应二叔交待的事,便伸手进怀里摸出银子,托起张松的手放进掌心道:“他不知书院已发了服装,叫我给你捎两身夏衣,我不好替你不要。银子你拿着,有用得着的地方。”
张松却将银子塞回他手里,朝他胸前一推:“玳安哥收着罢,吃顿好的。近来劳烦你多番照应,恕我不能亲自请你。”玳安儿慌忙推拒,两人四只手乱抓在一起。
张松嗔道:“你再如此见外,我可恼了!”玳安儿只得“好好好”,将银子揣回怀里道:“那我便给你买件好衣裳,待你下山时穿。”
“说了不要!”张松小性儿上来,当真恼了,“你这一天天登高爬坡儿的来,叫我怎生过意的去?你这是图甚么?!”玳安儿慌的张口结舌:“我不图甚么……我只……我只……”
张松横波怒目瞪他,他却突然鬼迷了心窍,竟凑头强吻上去。
张松当下反应自然是推开他,伸出手却又止住了动作。罢了,他想,亲就亲一下罢,就当还他个人情。世间哪来那许多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你恋着我,我挂着他,人人当面错过,人人求而不得,才是常事。
玳安儿品他两瓣朱唇,只觉满口温香软玉,一丝甜唾融心,不禁心荡神驰,醺醺然将他搂在怀里紧紧抱住。张松垂手由着他咂摸揉捏了许久,心里全是另一个人,满腹酸楚无以言表。悠忽间两人胯间多了一物,玳安儿猛地惊醒,生怕叫心上人瞧见自己的丑态,像被火燎着了似的忽地弹开,匆匆叫了声“你早点儿歇”,转身逃也似地跑了。
回府路上,玳安儿心潮澎湃,甩鞭抽得马儿蹽蹄狂奔。
他没推开!他没打我、骂我!他软乎乎叫我抱了好久!从前懵懂时两人瞎胡闹惯了,玳安儿没少亲他作弄他,但这次却不一样。究竟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不一样。
夜里躺在铺上,玳安儿久久不能平静。他闭上眼,感觉从前的书童儿还在他身侧通铺上熟睡,仿佛一转身便能再次相拥。他懊恼自己错过了许多,又欣然庆幸似乎还来得及。
第63章 他这是报仇呢
转眼徐应悟已在西门府寄住了月余。除却偶尔上李瓶儿房里过半宿、同她说说体己话儿,西门庆几乎夜夜与他应二哥歇在书房里,另几房妻妾有日子没见着他了。
这日两人用罢了晚饭,西门庆便张罗着上棋盘,兴冲冲搓着手,要同徐应悟“杀一盘”。徐应悟弹他一记暴栗道:“才吃了,窝着不难受?头回见人下这双陆棋子还上瘾!”
西门庆从炕上下来站定,拉着他手弯眼笑道:“应二哥须得勤加操练,方能有所精进。岂不闻一日不下手生哩!”
徐应悟不知,他哪是下棋上瘾,他这是报仇呢。从前应伯爵最擅各类消遣游戏,双陆象棋无一不精,且水平之高,想输便输,想赢便赢。西门庆同他对弈,每每绞尽脑汁险胜一局,完后复盘解局之时,应伯爵却总能说出“方才哪处哪处,我若怎样怎样,你便失了先机”之类的话。这不明摆着为全西门庆脸面、曲意让着他的?西门庆好不服气,便将话挑明,说“应二哥不必客气,倒像我输不起似的。”于是应伯爵便叫他连输十几把,逼得他眼红来火,气急了撒泼道:“你再不叫我赢一把,我不同你下了!”
如今“失忆”后的徐应悟不擅此道,西门庆同他玩了几把,便发觉他布局毫无心得,落子漫不经心,棋艺幼稚如同孩童,可偏偏又爱较真,一局下完,总追着与西门庆探讨老半天。西门庆少不了“悉心指点”于他,将过去所受“屈辱”通通找补回来,因而得意自满不可名状。
两人先站着,后坐着,从屋里炕上挪到院中石桌,且下且吵,没留意便敲了二更。平安儿在旁探问可要传些夜宵茶点,西门庆懒得搭腔,徐应悟替他应道:“不必了,你爹明日早起上衙门当值,过会子便歇了。”平安儿闻言便告退,上后头传水为他二人预备洗漱。
西门庆见他应二哥撑着下巴、一心钻研棋局的模样颇为可爱,春心一动,又起了邪念,便站过去扳开他两条胳膊,往自己腰上一盘,强令他环抱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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