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桌椅全是实木打的,扎实、沉重,一般情况下得两个汉子才能将将抬起来。
林白梧一个有了身子的哥儿,做完这些,早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扶着椅子缓缓坐下,后背紧紧抵在椅背上,力图用自己的身体做最后一道墙。
林白梧听着外头砍刀砰砰的震响、混合着嘈乱的叫骂声,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顺着脸颊往下滚。
渊啸、渊啸,你到底啥时候来啊……
林白梧的心口子、脑子,浑身的每一寸都在颤抖,都在祈盼着渊啸能快点儿回来。
可是没有、没有。
外头的叫喊声愈来愈响,从最初的诱哄变作了恼羞成怒的咒骂;撞门的力道更是大的快要将整面木板子都卸下来。
林白梧痛苦的煎熬着,眼泪糊了满脸,却空不出手来擦,狠抓着椅子的手指骨早已一片森白。
忽然,一声震天动地的虎啸,自远山如雷般凶狠的咆哮而来。
林白梧浑身一抖,快要冰封的心口子蓦地化了冻,重新焕发了生机。
紧接着,就听见雨点般密集的蹄声,擂鼓般震动大地。
门口子的匪人回过头,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深沉暗夜里、绵延远山间,不知何物的黑压压的一片正以急湍奔流之势狂卷而来。
近了、更近了……
惨白月光照着大地,将这黑压压的一片照出本来的面目——竟是成百头野牛、野羊、野鹿,跟着一头十来尺高、一脸凶相的魁伟巨熊,发癫般狂奔而来。
到山脚下,野熊猛的停住步子,劲风吹袭,它棕黑的长毛瘆人的狂舞。巨大的熊掌狠拍大地,震得石块自山坡上崩裂滚落,地面摇颤。
野熊高昂起硕大的兽头,朝着圆月,呲出尖锐獠牙,发出一声凶恶的嚎叫——嗷!
一声熊吼起,飞沙走石、震荡山谷,余声久久不消。
百头走兽仰首呼应,朝林家宅院狂奔而去。
山匪瞧这架势,吓得登时白了脸,手里长刀握不住,啪的掉落在地,屁滚尿流的弃刀逃窜。
“撤!快撤!”
“来不及了!啊!”
两条腿跑得再快,也比不过发狂的四蹄猛兽。
这七/八个山匪奔出不到一里地,就被群兽拦住了去路,百来头野兽气势骇人的步步逼近,将匪人团团围住。
“咚咚”几声大响,山匪颤抖着跪趴在地,双手抱拳,朝着四面八方愈来愈近的野兽磕头告饶:“饶命!饶命啊!”
更有甚者,吓得当即尿了裤子,淅淅沥沥间,地面一片水湿:“我、我皮糙肉厚,不好吃!前儿头院里的小娘子水灵,你们吃他!”
忽然,远山传来一声愤怒到极致的凄厉虎啸,震耳欲聋、惊天骇地。
群兽顿时双目发红发暗、凶光毕现,齐齐俯低前身、扬起粗/壮蹄子,朝这伙子匪人猛冲过去。
“饶、饶命啊!”
“吃人了、野兽吃人了!”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震荡旷野,让人毛骨悚然、浑身发寒打怵。
过了不知道多久,群兽呼啦一声退散,黑压压的一片,朝峪途山奔腾归去。
空阔裸/露的大地上,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血水洇进黑土里,匪人碎断的尸身东一处、西一处,残肉稀烂,拼都拼不起来。
百兽归林,而山脚下的巨熊还在徘徊,它不敢靠近林家,却远远守着没有离开。
忽然,林家堂屋的木门轻轻打开了,林白梧小小的身子立在门口子。
月光惨然,院子里的山匪早就不见了踪迹,只有那只金色的小猴子,还站在自家斑驳的院墙上,挠着毛耳朵。
林白梧还没自这场劫难里缓过神,他浑身颤抖的走出门,小猴儿瞧见他,自院墙上轻巧的跳到地面。
四目相对,是长久的、无言的沉默。
林白梧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深深吸了好几口子气,可一发出声音,还是抖得不成样子。
他一张口,眼泪就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小猴儿,带我去找他。”
他没说找谁,可小猴儿却懂。它不知道要咋办,急得抓耳挠腮、唔唔低叫。
林白梧抿了抿唇,双眼通红的哀求出声:“小猴儿,带我去找他吧,我知道你认得路。”
“吱吱吱!”小猴儿的长尾巴焦躁的拍打着地面,急得左顾右盼时,正瞧见山脚下守家的巨熊,它眼睛一亮,四爪着地、朝向巨熊疾奔了过去。
随着小猴儿毛茸茸的身影,林白梧偏头去瞧,正与那头壮硕巨熊四目相接。
这巨熊小山一样高,一只熊掌比石墩子还要大,不难想象它若发起狂,该是怎样的震天动地。
可林白梧却莫名的不怕它,他抿了抿唇、捧着滚圆的肚子,朝向巨熊缓缓的走了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熊熊:你不要过来啊……
第88章
熊熊这顶天立地的一头熊, 长这么大从没怕过什么,却瞧着缓缓走近的林家小哥儿直心慌。
它急得跳脚,厚重的熊掌焦躁的拍着大地,扬起一片沙尘, 口中发出“嗷呜呜呜”慌乱的低吼, 恨不能马上逃进山林子里。
夜越来越深, 黑暗扑满山坡, 将连绵起伏的峪途山深深笼罩。
秋风萧瑟, 卷着山寒吹袭旷野。林白梧穿的不多,单薄的小身子在夜风里摇摇欲坠,可他却感觉不到冷似的, 一步一步往峪途山行去。
近了、越来越近了。熊熊紧张的动了动毛耳朵, 前掌拍着地面, 焦灼的在原地打转。
它不敢瞧人,只听“咣当”一声震响,熊熊四肢着地、趴在地上,巨大的熊掌遮住眼睛, 毛尾巴紧紧缩在身后,好像这样,林白梧就瞧不见它似的。
可那脚步声还是一下一下、又轻又坚定的传过来。
熊熊心口子砰砰砰乱跳, 缓缓移开毛乎乎的熊掌, 就见林白梧已然走到了近前儿。
四目相对,熊熊手忙脚乱的爬起来, 就要往后退, 结果前掌绊到后掌, “砰”的一声, 摔了个四仰八叉。
它这一下, 山倾似的,砸得边上小树噼噼咔咔拦腰折断,惊得梢头乌鸦嘎嘎乱叫、四散着飞进夜空。
熊熊皮厚,倒是没受啥伤,可它觉得丢熊脸,脸面发烫,喉咙里发出“嗷呜呜”委屈的低嚎。
一个猛熊翻身,爬起来就往山林子里跑。
淡淡月色里,林白梧就瞧着一头如山般高大的巨熊,逃似的飞奔进了林子。
他捧着滚圆的肚子紧追不放,眼见要追不上它,下意识大喊出声——熊熊!
山风骤起,狂卷着吹入树林,刮得树枝子哗哗作响。
果然,巨熊浑身一震,扭头瞧了林白梧数眼,狼狈的停下了脚步。
*
峪途山东坡,一域天然暖泉边正卧着一头巨型银纹白虎。
它痛苦的蜷缩着,喉中低吼阵阵,身体里的热流乱窜,浑身时而高热如被火烤,时而冰冷如坠寒窖。
痛得紧了,连意识都开始混沌。
可渊啸不敢睡,几欲昏迷时,都狠狠咬紧牙关生挺了过来。
林家进了山匪,它的小雌定是吓坏了。
它陪不了他,只得相隔数里、远远的守着。每隔一会儿,听着猴子的报信儿,能让它躁动的心平静一些。
已是秋时,山林子里铺满落叶,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嘎吱碎响。
可林白梧根本无心理会,他只想走得快些、再快些。
披着冰凉的月色、穿过密密匝匝的树林、爬上嶙峋的石坡……走了不知道多久,林白梧腿脚都发起了疼,前头的巨熊终于停下了步子。
它巨大的熊掌拍着地面,仰头“嗷呜呜!”嚎叫出声。
紧接着,就听见一声虎啸,和着狂卷的山风、呼啸应和。
熊熊巨大的熊身、宽阔的熊背挡在林白梧身前,叫他瞧不见前头的景象,可单凭着这一声虎啸,就让他浑身筛糠一般颤抖了起来。
林白梧深吸了数口长气,双手紧紧攥成拳头,自巨熊高大的背后缓缓走了出来。
月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枝子,斑驳的洒了一地,四目相接时,彼此都紧张的屏住呼吸,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渊啸只觉得心口子一凛,一双金黄虎目倏然瞪圆,不敢置信的瞧着眼前的小人儿。
林白梧小小的身子就那么安静的站着,沉默的、无言的,可他清澈的眼瞳里却掠过诧异、惊惧、难过,甚至还有些委屈,百感交集、千言万语。
他是早早就生了疑,可瞧着眼前如小山般高壮的银纹白虎,仍震撼的说不出话儿。
他眉心紧锁、喉头哽咽,脑子里生出了千百种念头。
这是他的大猫儿、是渊啸口里的虎王吧……
这骇人的凶兽,怎么会是他坚实可靠、温柔体贴的相公;
人变虎、虎变人,简直天方夜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可当他瞧见巨大虎爪间的那只靛青色、绣白虎的钱袋子时,所有的一切都再无法逃避,可所有的一切又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渊啸这汉子,身材高大、长相俊朗、家底厚实,怎么就看上了家底薄、孕痣淡、不好生养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