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芷铺铺平:“白梧哥你瞧嘛,这是我绣的最好的了。”
林白梧低头一瞧,忍不住笑出声:“你这什么呀?鹌鹑?”
“什么鹌鹑,我这是鸳鸯!”他苦着脸,“我就说不行吧,这要送了范浔,他学堂的非得笑话他。”
也就是范浔,做学问好讲究,怀里总揣个帕子,要是个农家汉,也用不上这些。
林白梧将自己绣的帕子拿过来,除去那对燕子的,还有一朵并蒂莲的,他指着那莲花:“还差几针收线,还有这里,给你起好形了,你把名儿绣上就成。”
郑芷一看,可比他绣的字好看多了,他吧唧一口亲在林白梧颈边,躺倒被面上,举着帕子直笑:“白梧哥可真好,不知道谁人有天大的福气能娶了你。”
林白梧垂下眼帘,没人瞧见的地方露出个苦涩的笑。他拍他屁股:“话说你俩什么时候定亲啊?”
郑芷翻了个身,憨笑道:“他说了,等考上秀才就来娶我。”
“那可好,是咱们村里头一个秀才了。”
“还没考上呢。”郑芷虽这么说,心里却欢喜。
“范浔聪明,肯定能考上,到时候你就是秀才夫人了。”
两人窝在一起咯咯咯笑,门忽然被推开,冯秋花站在门边:“吃饭了!咋还窝炕上呢!”
“娘你怎么不敲门啊!”
“我是你娘我敲什么门!你光屁股模样我都瞧过!快起了!”
冯秋花风风火火出去,郑芷套了件棉袍子下地,边穿还不忘吐苦水:“我娘好不斯文。”
林白梧却好生喜欢这样的场面,热热闹闹的,满是人间的烟火气,熨烫在心口,暖乎乎的。
冯秋花将饼子端上桌,还有一锅糜子粥,黄澄澄的溢着谷物的香气。
冯秋花盛出一碗放到林白梧面前:“快些吃,暖暖胃。”
这粥熬得久,糜子开了花,很是浓稠,在粥面结了层固。林白梧低头喝粥,热汤入胃,四肢百骸都暖和起来:“婶子做东西好吃。”
“那可得多吃些。”冯秋花欢欢喜喜给他夹饼子。饼子是杂面的,却又酥又脆,里头冒着油花,扑鼻的香。
林白梧咬了一口,肉不多,又切得碎,但对于久不见荤的农家人来说,是顶好的。
郑芷不用人催,吃的可快,他将新腌的咸菜推过去,要林白梧尝尝:“阿娘腌的咸菜也好吃,脆生生的。”
冯秋花笑得见牙不见眼:“阿娘做啥能不好吃?”
郑芷鼓着两腮:“做啥都好吃。”
吃过饭,林白梧便要回了。
冯秋花想留他:“外头雪厚,就别回去了,晚上婶子给你俩下面条。”
郑芷拉着他手不放:“我阿娘下面条也香,留下吧。”
已经这么打扰人家了,林白梧不好一直不走:“我得等阿爹呢,得回了。”
冯秋花不好一再留他,包了两块饼子、一罐新腌的脆咸菜,让他一并拿家去。
“婶子我不要,留给芷哥儿吃。”
“他的那份我留了,这份你带回去。”
郑芷挽着他手臂:“就拿着嘛,好吃的紧。”
外头又起了风,雪却停了。
郑芷出来送林白梧,拉着他说小话,风一滚就跟着哆嗦。
林白梧临出门将他绣的“鹌鹑”拿了:“我给你改改,你回头再送范浔,也算是你绣的。”
“真的呀?白梧哥你要是我亲哥就好了。”
“快别送了,也不多远的路,再冻着。”
郑芷咯咯咯的笑:“想和白梧哥呆着,看见你可欢喜。”
风实在太大,好说歹说让郑芷回了,林白梧逆着风往家返。
他手里东西沉甸甸的,想来是冯婶装了满罐。
正经过村口的那棵白梧桐,树头光秃秃的,枝丫被厚雪压得直打弯。
他听村里人说过,阿爹就是在这树下捡的他,非亲非故养了他这许多年。
打眼的功夫,林白梧蓦地瞧见那覆着厚雪的树下好像有什么,他小心走过去,“厚雪”忽然动了动。
林白梧一惊,拾起个树枝作剑挡在身前。
待走得更近些,雪下忽然传来一声愤怒的低吼,一只吊睛黄金瞳的白毛小兽猛的昂起头,朝他狠哈出一口气。
第4章
“嗬!”林白梧吓了一跳,一屁股跌倒雪里,摔了个四仰八叉,他小心翼翼的去看那兽。
白毛小兽亦不敢松懈分毫,艰难的抖掉头顶雪粉,吊着黄金瞳,戒备万分。它浑身毛乍起,口中不断发出凶狠的低吼,以示悍戾,意图恫吓住林白梧好让他赶紧离开。
随着抖动,小兽身上的雪粉扑簌簌往下落,逐渐露出其本来的面目——一只身长三尺不到的大猫儿。
上河村靠近山林,常有兽行,可这样一只落单的大猫儿却不常见。虽是只猫儿,它身上毛发却油亮丰密,深邃眼瞳带着让人着磨不透的精悍,完全不像个未开化的野物。
林白梧见它一副攻击姿态,小心的往后退了退,嘟囔道:“你这猫儿好凶啊。”
猫儿?!
渊啸堂堂山林之王,神虎族后裔,就算一朝不慎在化形为人之时,被同族奸佞伤到要害打回了幼态,可也总不至于被人错认成猫!它即便伤着,也该是那天地间最威严的万兽之王。
渊啸气得仰头一声虎啸,却久久不见震天动地之音,只有奶声奶气的“嗷呜”自它喉间愤怒的发出。
……
……
两相都沉默了,渊啸轻轻转动黄金瞳,尴尬的闭了嘴。
林白梧没打过猎,可也知道山林间的野物很是凶悍,阿爹不在家,他不敢轻易带猫儿回去,扑了扑身上雪泥,便要走。
渊啸吊睛看了林白梧半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小雌,瘦弱身形在呼啸北风里一晃又一晃,面对它这个凶猛的万兽之主,一点警惕心也无。
呵,不足为惧。
渊啸缓缓闭上眼睛,将粗壮蓬松的尾巴环在腹部。它伤的太重,需要大把时间来修养恢复。可峪途山已经被虎族奸佞霸占,一时间,它竟无处可归。
惆怅之时,一只细白手忽然伸到了渊啸眼前,它抬眸去看,这小雌竟不知好歹的又回来了。
渊啸愤而呲牙,露出尖锐锋利的犬齿,可如今的它,确实没什么威慑力。
林白梧蹲着,将手里饼子撕开小半个,往前递了递,见猫儿不吃,垂着头小声道:“婶子做的可香了,你尝尝。”
一块杂面破饼子,被风冻的直发硬,连点肉味都没有,就敢往它面前递。渊啸扭开头,嫌弃的甩了甩尾巴。
林白梧想它是有人在,防备心重,便将饼子放雪面上,往它面前推了推:“那我走了你吃。”
“饼子里有肉的,可香,我都不舍得吃。”
“风雪这么大,睡这要冻僵的。”
这小雌聒噪无两,又死脑筋的非要它吃这半块面饼子,渊啸想走,可它实在起不了身,只得偏开头窝了回去。
它这一动,林白梧瞳孔跟着一缩,猫儿趴卧的雪地上有血,越来越多,洇得它腹下一片红。
这是……伤了。
虎类族群凶悍而野性十足,这种彪悍的性格注定了它们只适合独居,幼崽跟随母亲直至成年,重新寻找新领地繁衍生息,或者与父母、兄弟鏖战,将领地据为己有。
而天赋神性的虎族族群——神虎族,据传是峪途山山神与虎王的后裔,它们天生神力、凶猛异常,拥有区别于普通虎类独居的特性,野性弱化、接受群居。
不仅如此,成年期的神虎族有极少数的血脉觉醒者,可以化形为人,彼时也是它们最为虚弱之时,软弱无力的连一匹鬣狗都难敌。
而渊啸就是那个血脉觉醒的神虎后裔。
神虎族繁衍艰难,到了渊啸这一脉,只剩了它这一头,还是难得的银纹白虎。
渊啸随母亲栖居峪途山,这里是神虎族的故土,有充足的食物和水源,是难得的栖息宝地。
渊啸生于山林、长于山林,它的血脉、筋骨都与峪途山紧密相连,即便知道自己或将化作人形,却也并不多期待,仿佛只是变换了一种形态与这山水相互依存。
渊啸从不觉得自己会离开峪途山,亦如它从不觉得自己会离开母亲。
母亲从未多说什么,可看它的眼神却多了说不清的留恋。每每这时,渊啸都会用头蹭蹭母亲,或仰倒在地,伸着硕大的虎掌要母亲贴贴。
可所有的平静都在他化形之日分崩离析,外侵的群虎集结成群,在他毫无战力之时,偷袭杀入。
要知道,成虎从来独行,如此规模的集聚,实在旷古未闻。
……
山林间气候变化无常,北风穿山越岭,呼啸而至。
渊啸眼皮愈来愈重,身体也愈来愈冷,它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或许这场风雪就是它最后的宿命,让它归于山林、归于尘土。只是母亲还在等它,若它不归,定要伤心的……
还没等渊啸伤感完,忽然一只手从天而降,抓住了它后颈,渊啸只觉头皮一麻,就被一把提了起来。
天杀的……
渊啸愤然睁开眼,就见小雌神色悲悯,大眼里汪着水:“伤的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