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周云山才又问道:“你可是真的难受?”
秦锦一愣,牙齿咬着下唇嗫喏出声:“啊,真难受……”
其实他只是手冷脚冷,并不多难忍,可眼下的情形,他是断不敢实话实说的。
周云山看着眼前这个缩着脖子、可怜巴巴的哥儿,呼出团白气:“先去瞧郎中吧,这个时辰了,不知道还接不接诊。”
说罢,他拉住绳套,驾起牛车往医馆赶去。
*
镇上才停了雪,风虽然小些,可一吹起来,也生生的冷。天色越来越黑,寥落的星斗拨开层云渐渐显露,挂在各家大门上的灯笼亮着引路的微光。
林白梧方才还挺要强,说跑就跑了,可一冷静下来,又心慌的要命,直觉自己不该逞能。这下好了,天一黑行人都少,他想问个路都难。
林白梧望着夜色笼罩下的小城镇、宽敞却陌生的石板路、埋头匆匆赶路的行人……心口越来越沉,他低头看去怀里的猫儿:“咋办啊,我不识路。”
渊啸昂起头,就瞧见小雌将哭不哭的小脸,在冬日冷风里冻得红扑扑的。
它安抚的蹭蹭他,甩起毛尾巴,心道就说吧,没有我你可怎么行。伸着爪爪指向地面,示意放它下来。
猫儿胖乎乎的,林白梧抱着它累得喘不过气,可饶是如此他也舍不得放开。
这陌生的街巷,不论他在此间如何穿梭,都显得格格不入,唯有怀里这暖乎乎的大猫儿,是他熟悉的、安心的、可以放心依靠的。
林白梧没一点儿要松手的意思,反倒收起手臂,抱得更紧了些。
渊啸动了动毛耳朵,伸着毛爪爪拍他手面:“嗷呜!”
这么喜欢我呀,非得抱着,可眼下不行,你又不识路。
林白梧瞧着手背上毛茸茸的大爪子,软声软语的劝:“知道你想下地跑,可这里不比村子,丢了我都没办法找。到时候被坏人逮走了,要被炸成小猫饼吃掉的!”
林白梧怕猫儿不信,张牙舞爪的要咬它的小耳朵。
“……”渊啸叹口气,埋头进小雌怀里,装的好害怕。
林白梧看着缩成球的白团子,继续碎碎念:“就让我抱着嘛,我都不嫌累……哎猫儿!”
趁林白梧一个不注意,渊啸自他怀里猛蹿了出去。它一落地,也顾不上伸展四肢,朝着街巷就跑。
林白梧心下一惊,赶忙追上去:“猫儿!别乱跑!”
渊啸扭过头,正见小雌在后头追,它便放下心来继续开道。
常言道,狗子的嗅觉灵敏。其实虎的嗅觉丝毫不逊色,通常情况下,十里内的气味它们都能闻见。
更何况渊啸是神虎族,能嗅到的范围更广。
它虽然没有见过林家老汉,可在小雌家这么些天,味道早已熟悉。
而且他们下车的地方离木匠铺子不多远,渊啸在车上就若有似无的闻见了。
只是小雌喜欢它的紧,一直不肯放它下地,要不然它也不会让小雌唉声叹气,因为害怕找不见路而哭哭。
好吧其实没哭哭,要哭不哭的,小脸皱皱巴巴,它瞧着心疼。
夜色越来越深,幽巷里路都快看不清,大猫儿却怎么叫都不应,撒丫子跑的可快。
小兽四条腿着地,四肢强健有力,跑起来和踩了风似的,威风凛凛。林白梧全力追,也就只能远远望见个圆乎乎的胖屁股。
他本就坐了一路的车,到现下一口热乎汤都没喝上,早都腹内空空、筋疲力尽了。
不知道跑了多少里地,林白梧终于挨不住,两手撑在膝盖上、弯腰直喘气。
血腥气自胃里往喉咙口涌,林白梧垂着头呜咽:“这臭猫儿,跑的那个快,咋追嘛!”
正恼着,只感觉腿边忽然动了动,他一低头,竟是大猫儿又折了回来,这会儿正在蹭他的腿。
林白梧蹲下/身,赶紧将猫儿抱进怀里,他上气不接下气:“你这猫儿……跑什么嘛!”
渊啸根本没用力跑,又跑跑停停,却不成想这样都叫小雌累的不行。
它偏头瞧着小雌红扑扑的脸蛋,一双眼睛水润润的好生漂亮,忍不住仰起头,亲了亲他,见小雌还气鼓鼓的,忙伸着毛爪爪往前指。
猫儿呼出的热气暖乎乎的扑在林白梧的侧脸,他正要摆足架势好好说它,就顺着猫儿的毛爪爪看到一处老店。
那店门额上挂着张旧匾,上面的漆脱了大半,只有“林家”两个大字还算清晰。
林白梧一怔,惊愕的低头去看猫儿,就见猫儿正也眨着黄金瞳看他,还自豪的歪了歪头。
“猫儿!你也太厉害了吧!”
小雌欢快的声音响在耳边,渊啸喜滋滋的动了动毛耳朵,尾巴转的车轮子一样快,心道还行吧,也不多难的事儿,它厉害的地方可多了!
林白梧将猫儿放下,顺着墙边往那铺子走去。
半掩着的木门老旧而斑驳,一看就有些年头了,他忐忑的推开门,随着“吱”的一声响,小心问道:“有人吗?可是林家的铺子?”
许久都没有人回话,林白梧紧张的将包袱往上背了背,手指捏住衣边,又问道:“可有人在?”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传来一声沙哑的应:“年节了,做不得活儿了,得早早家去,陪娃儿过年呢!”
这熟悉的声音叫林白梧一下顿住了脚步,也不知道为何,他只感觉喉咙发紧、眼眶发酸,似乎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出口,汇聚成了一声:“阿爹!”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章
林大川一愣,拄拐的手不由的颤抖,可是很快他便冷静下来,梧哥儿连村子都没出过,不该是他。
过了不多会儿,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阿爹?!”
林大川心口都颤起来,他伸着颈子、试探着问:“梧哥儿?是你吗?”
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白梧自门口冲了进来。
四目相接,林大川赶紧将拐杖往身后藏,他又惊又喜,声音发颤:“你咋来了!”
林白梧却没应,他发愣的看着他爹缠着白布的腿、佝偻的身躯、如杂草般蓬乱的胡须,仰起头“哇”的哭了出来。
他爹伤了腿,挺结实一个汉子忽然就瘦骨嶙峋、山倾了似的。
“哎呀呀你咋哭了哎,莫哭莫哭,阿爹没事儿。”林大川手忙脚乱的拄拐过去,越是急脚下步子越乱,走了没两步,就“啪”的一声响,仰摔过去,手里拐杖扔出去老远。
林白梧心口骤缩,赶紧扶人,可他又瘦又矮,手上没劲儿,就算用尽全身力气去扶,林大川也纹丝不动。
这一下摔得林大川生疼,额上登时冒了一层冷汗,可他怕娃儿担心,生忍着道:“阿爹没事儿,没摔疼。”
林白梧扁着嘴呜咽:“我一点用都没有,扶人都扶不起呜呜呜!”
“胡话,谁说你没用,只要你好好的,阿爹就高兴,快别哭了。”
林白梧点头如捣蒜,抬手抹了把眼泪。
许久后,还是林大川自己缓过劲儿,撑起手臂爬起来,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费劲的往屋里挪。
木匠铺子不比家里,屋子简陋,连个窗子也无。
林大川回不去家,就窝在工作间隔壁这小房间里过活,好在屋子里能生火,不至于冻得下不去脚。
林白梧扶林大川坐炕上,跟着在边上找了个地方坐,猫儿见状,安静的卧在了他脚边。
他一直担心着阿爹的腿,见缠着白布,话在口中打了好几个囫囵,终于开口问道:“阿爹,你的腿……”
林大川摆了摆手,苦涩道:“不碍事。”
林白梧眼里噙着泪:“咋可能不碍事,都走不了路了!”
林大川轻轻拍了拍腿面:“只是瘸了。”
过了这些日,林大川已经不如先前愤恼了,或者说,愤恼也无用。
他不过平头百姓,就算占了天大的理儿,也说不过人家官商勾结、沆瀣一气的。
他这一身硬骨头,除了作得一身伤,叫家里娃儿担惊受怕,再别无他用。
算了算了,都算了。
林大川痛苦的呼出口气,就瞧见林白梧那手背,被风吹裂开许多小口,他心疼问道:“大雪都封山了,你咋来的啊?”
林白梧垂着头:“就那么来的。”
“那么来的是咋来的?”
林白梧支支吾吾:“云山哥带我来的。”
“周小子,他人呢?”林大川下意识往门口看,没见着人才又转了回来。
林白梧嚅嚅开口:“他没来。”
“怎么,你俩吵架了?”
林大川故意用寻常的语气说话,却让林白梧心里更加难受,他阿爹以为他还蒙在鼓里,有意营造出一处舒服的、温暖的、安全的天地,全力的保护着他。
林白梧吸了吸鼻子,可眼泪却扑簌簌往下落:“阿爹你别瞒我了,我都知道了,他要成亲了。”
林大川一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开嘴又闭上。他不敢像娃儿小时候那样给他擦眼泪,不敢安抚的摸他的手掌心,只得这么僵硬的、难忍的坐着。
许久后,林大川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爹没想瞒你,只是怕你、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