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若真只是起迟了倒也不至如此。”那女使泪眼婆娑地转头望了眼院落,吸吸鼻子,接着说:“是杨大人的房内一片狼藉,瞧着是与人打斗过了。我们又便寻不见杨大人,恐是夜半摸进了什么贼人,将杨大人绑了去。您和杨大人都是朝廷亲旨派来的安抚使,倘若,倘若杨大人真遭遇了不测,我们也只能以死谢罪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那划痕倒也没有那么可怖吧,谢怀御想。他昨夜回时天已将亮了,哪有贼人白日行事的,想来房间中凌乱狼藉,都是杨观醒后自己做的,他到底是敌是友?
罢了,还是先做自己的事吧。谢怀御随口安抚了一句:“杨大人不会出事的。”便出去叫人备下车马,他要去见程孟维。
他还未步出颐园,迎面撞见杨观回来了,真是赶巧,杨观也已将程孟维请过来了。
程孟维见了谢怀御,便着急忙慌地凑上来,问:“小谢大人昨夜可听得异常?”
“我昨夜睡得沉,什么都没察觉。”谢怀御看一眼杨观,说:“只是今早起来听闻杨大人处遭了贼?”
杨观点头,说:“正是呢。我与那贼人交了几回手,想他是自觉敌我不过,便匆匆败逃了。捱到天大亮了,便赶忙请了程大人来瞧瞧。”
程孟维带来的人四下查看了,回来禀报说不曾有物品遗失。他摆摆手,那些人便又散开来,去丈量遭了毒手的门窗,好计算出个修补费用来。
程孟维跟着杨观去瞧了他窗沿的痕迹,腿一软,靠着廊柱哆哆嗦嗦坐下了,止不住地长吁短叹:“这颐园是我专程为迎诸位大人建的,谁承想,反倒是立了个活靶子!唉!”他还有些后怕,道:“幸而二位大人无事!”
谢怀御和杨观二人一言不发,就静静看着他翻来覆去地念叨自己的过失,看样子,谁也不打算开口去劝一劝。
过一阵,有人来向程孟维回报工期和造价了,程孟维伸出他那指节粗壮的手,抹抹眼睛,不知是心痛还是如何,谢怀御仿佛看见他两颊的肉抖了抖。
程孟维又扶着廊柱起身,站不很稳的样子,语调都虚弱了,说:“这些门窗要重寻料子重新镂刻了替换掉,实在是无法赶工。只能劳驾二位大人另居他处了。”
杨观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等着谢怀御做决定。谢怀御推辞说:“不必了,若是真被贼人盯上了,再如何转迁也是无用功,只担心程大人又得赔进去一座宅子。”
程孟维确实舍不得宅子,可他更怕面前这位小祖宗出事了,郑都里那位来向他问罪。他着急地劝道:“后话怎样先不论,只是这处是确实不能待了呀!”
谢怀御说:“我且问你,那贼人得手不曾?”
程孟维一愣,杨观替他答道:“也确实是没有。”
谢怀御说:“那不就结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如今他没有得手,若是有些执念,恐怕还是要再来的。到时让厢军在外头候着,贼人一来,便是一招‘请君入瓮’。如此一来,岂非永绝后患?”
“厢,厢军?”程孟维惊道。
“对,厢军。”谢怀御说:“我知程大人忧心我二人安危,特在宅院外头安排了守备,只是那贼子既能在这么些人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想来身手不差,不是寻常护院能拦下的。不若就撤了他们,让厢军来替代,万一真出了事,也算不到程大人头上。”
院子外那些人都是程孟维偷偷安插的,藏在自家地盘暗中训练了好些年,都是一等一的暗卫好手,哪料到,到头来连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的贼人都没截住,还轻而易举地就被谢怀御点破了,他可真是有苦说不出。
谢怀御还在问他:“程大人意下如何?”
“好,小谢大人此番打算,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程孟维欲哭无泪,绞尽脑汁想要再拖上一拖,说:“只是那厢军指挥使沈构是个眼高于顶的,恐怕不愿意来做这样护院的事。”
谢怀御说:“无妨,有本事的人多少都有些怪癖。既如此,我便亲去请他一请,希望沈指挥配得上他的盛名。”
眼见谢怀御提步要走了,程孟维努力挽留道:“届时可让我家守备同厢军一道为安抚使护院。”
“那我排场也太大了。”谢怀御笑道:“纵使我答应了,沈指挥心高气傲的,想是也不愿意。”
“对了,杨大人。”谢怀御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杨观道:“你若觉得此地不安全,我不强留。”
杨观向他欠了欠身,说:“跟着小谢大人,没什么不安全的。”
谢怀御心中有数了,离了颐园,去请沈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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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惹,但是没有关系,我没有开学考,还能继续写ww
第23章 玲珑
出了兖州府,去厢军营地的路与昨夜粮道即便不是毫无瓜葛,也几乎算得上是南辕北辙。谢怀御被这其中关窍堵得头疼,手上无意识摩挲着一块小木牌,勾痕出上头阴刻的文字。
这牌子日久年深,已遍布了龟裂的槽纹,颜色又深,像在什么水里泡过,然而质量是真不错,纵使如此千疮百孔了也没支离破碎,内里似有一道筋骨仍在苦苦支撑。
谢怀御原以为这是萧寻章什么仇家的,可萧寻章临行前将这牌子给他时,眼底又分明泛着透过时空的眷念与回望,谢怀御想安慰他,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口,被匆匆赶上了出城的车马。
车马停了,谢怀御下来,进了厢军营地。
沈构在台前看着兵士们演武,见谢怀御来了,也不着急,向阵列发了个继续的指令后,才慢吞吞向谢怀御走来。
谢怀御将小木牌丢给他,向他说明了来意。
沈构颇有些嫌弃地举起木牌,对着光辨认起来,片刻后,他瞳孔一缩,适才脸上的鄙夷一扫而空。他问谢怀御:“这是谁给你的?”
谢怀御说:“我义父,摄政王。”
沈构神色复杂地思索一阵,少顷,似乎是想通了什么,长叹一声:“竟是如此。”他对谢怀御说:“你跟我来。”
谢怀御跟着他到了一处背阳僻静的房间,沈构抬手挥退左右,这间房里潮湿的气味更重了,与外面当空高悬的烈日格格不入。
木牌上的刻痕早已辨不出形迹了,它在谢怀御手上待了那么久,也没能吐露出一点清晰可见的·信息。沈构却像是见到了久别的旧友一般,精准地找到了那初始的印迹,提笔蘸了金粉,将其描画了出来。
——玲珑。
“这是什么?”谢怀御问。
“他母亲的花牌。”沈构答得没头没尾。
“谁?”谢怀御直觉是萧寻章,追问了一句。
沈构看着木牌,说:“你那义父的母亲。”
“可她不是叫......”谢怀御在庶妃庙中见过萧寻章母亲的牌位,只仓促间一眼,并不记得真切,仅仅模糊间有个印象。他试探着说:“沈珑么?”
难怪遍寻不得,原是改了名字。沈构说:“你从郑都来,那你去过金缕阁么?”不等谢怀御回答,自己又替他否认了:“看你也不像是会去的,罢了。”
沈构继续说下去:“金缕阁学宫里的作派,给姑娘们都做了头牌,将她们的花名镌刻其上,故名花牌。你若是个初次去的生手,不知该叫哪位姑娘时,金缕阁便会捧出一盘这样的花牌来让你择选。”
“听着跟选妃似的。”谢怀御头皮发麻,说:“也未免太不尊重。”
沈构嘲道:“那些人都去金缕阁了,哪还会尊重人?姑娘们若是能赎了身,便会将自己的花牌一同带走。”
谢怀御想起被他带回府中的茜纱,似乎是没有这样的花牌的,这条规矩许是经年废弃了。
沈构叹息说:“当年我认识她时,这牌子还是簇新的。红漆木的底,金粉描的字,还透着淡淡的檀香,想不到再见时,竟破败成了这样。”
“她是......玲珑?”谢怀御问。
“她那时才寻回了姓,逢人便欢欢喜喜地说自己姓沈。”沈构说:“未承想,后来又回了郑都,将中间一字隐去了。”
沈构此生的记忆,是从见到玲珑开始的。
那时江南落小雪,他大约是犯了事,被人赶了出来。主家?还是叔嫂?算了,也没什么区别,反正做不好活计都要挨打。
被赶出来也好,不用听那些尖锐恶毒的咒骂。至于骂什么,他才不在乎,无非是婊子生的小娘养的之类,他都没见过母亲,哪里会理解这些。
只是......好冷啊。六七岁的孩子躲在无人的青瓦檐下,拢手呵着气。他身上的短褐单薄,已不知多久没换过了,在家中做活时出了汗,被赶出来又迅速结了冻,他整个人蜷缩起来,被僵硬的衣料剐蹭得生疼。
他靠着墙,太累了,眼睛渐渐阖上了。耳力反而越发敏锐,好像听到远处的小巷传来声音。
母亲拎着哇哇大哭的孩童,斥责道:“棉衣也不穿就出去在雪里滚。我看你,”她怒气冲冲地扒开孩子还攥着雪的手,继续叱道:“我看你生了冻疮晓不晓得痛!”
孩子干嚎的声音倏然闷了一下,似乎是被强硬地兜头蒙上了棉衣,再张嘴时还在不情不愿地嚷:“我不穿我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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