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不容易敞开心扉接受自己断袖的事实,这才没腻歪多久呢,对方都想到谈婚论嫁那一步了!
那人瞧着他脸色,还十分没有眼色地补了一句:“我聘礼都收了,你不能反悔的。”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得寸进尺!无耻至极!
裴俦抬脚便踹,秦焱飞身而起,牢牢把住了他脚踝。
近来天气不错,裴俦在家时穿得单薄,中衣外只套了一件长袍,脚踝此时隔着那层薄薄布料被秦焱握在手里,脸色也不自在起来。
此情此景,倒似他刚重生那会儿,在桃花源重逢那次,秦焱也是这样一把将他薅了回来。
裴俦见他目光灼灼地看过来,就知道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恨恨道:“放开。”
秦焱掀起眼皮,幽幽地瞧了他一眼。裴俦暗道不好,还没做出反应呢,秦焱握着他脚踝往怀里一拖,找准他嘴唇位置就贴了上去。
这个吻一触及分,并没有多做停留。
秦焱微偏过头,附在他耳边道:“景略,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裴俦整张脸都被罩在秦焱的气息里,有些发懵。
等他回过神时,院子里已经只余他一人。一旁蟹壳酒盅散了一桌,裴俦愣愣瞧着,许久,忽抬手触了触唇。
*
谢铭似乎早就料到裴俦会来,今日竟难得没有抄书练字,在亭中设了小案,裴俦到时,炉中水已经沸腾了。
谢铭见过礼,道:“裴首辅,请坐。”
裴俦依言坐下,环顾一周,奇怪道:“怎么没见谢祭酒那几个学生?”
谢铭正在泡茶的手颤了颤,被裴俦看在眼里,眸底奇怪之色更甚。
怎么搞得他像是要吃人一样?
谢铭奉上茶盏,忽对着裴俦跪了下去。
裴俦大惊,急忙起身相扶,道:“谢祭酒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谢铭不听,双手维持着礼节,颤声道:“我早就看出大人非池中物,有朝一日要将这邯京洗个干净,不想来得竟这般快。大人所为功在江山社稷,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等凡庸只能碌碌而行,本不该多加置喙,只是……”
他忽哽咽起来,眼底竟盈了泪,泣声道:“我那两个学生虽是石梅两家出身,但心性纯良,从未做过逾距害人之事,裴大人!裴首辅!谢某一介庸人死不足惜,还请大人高抬贵手,饶他们一条性命!”
裴俦简直莫名其妙,“我并不……”
“老师!”两个少年忽跑了进来,紧随谢铭其后,哗啦啦跪了下去。
正是那石虎臣和梅映宵。
两人拜过老师,又对裴俦行过礼,梅映宵望着裴俦,一字一句道:“首辅要治连坐之罪,我们自己扛,与先生无关!”
石虎臣红着眼道:“对,我们自己扛!左右不过一条命,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谢铭又惊又怒,“谁让你们过来的?!不是让万钧守着你们吗?”
他话音刚落,周葛便飘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最后面。
“老师,对不起……”
谢铭颓然道:“唉,你们简直、简直胡闹!”
裴俦目瞪口呆地瞧着人跪了一大片,简直不知该作何反应。
四个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裴俦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撩起衣摆,也学着他们跪了下去。
亭中霎时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68章 灵衣
片刻后, 国子监,祭酒书房外。
周葛有些不可置信地道:“真、真不是来抓我们的?”
梅映宵闭了闭眼,后悔莫及地道:“我早该想到, 若是要拿人, 裴首辅哪能单枪匹马地跑过来,都怪你们瞎闹一通, 干扰了我的判断。”
石虎臣听得不乐意了, 怒道:“怪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听说老师单独去见裴首辅, 就变着法儿地威逼周葛开门,门开了比谁都跑得快!”
梅映宵蹙眉瞧着他,冷声道:“你这是要挑事?”
石虎臣甩开周葛阻拦的手,上前几步, 梗着脖子道:“就挑事了怎么地!”
二人平日里就不对付, 此时揪着点苗头,又要燃起来了。
周葛捉着袖子站在一旁, 徒劳地劝了几句, 两人都当他的话是耳旁风, 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书房的门倏然开了。
谢铭走了出来,瞪了二人一眼, 道:“你们两个,进去。”
石虎臣与梅映宵对视一眼,行过弟子礼, 道:“是。”
谢铭走下台阶,冲周葛道:“万钧, 你跟我来。”
周葛微愣, 旋即低了头, 乖乖跟着谢铭离开。
*
二人进门时, 裴俦背对着他们,正仰头观摩谢铭的藏书。
他们这回倒不猛地跪倒吓裴俦了,规规矩矩地行过礼,“见过裴首辅。”
“嗯。”
裴俦回身在二人脸上扫了一圈,道:“你们可知我此番为何而来?”
“学生不知。”
裴俦瞧着石虎臣,悠悠道:“我拿了石公平下狱问斩,石家从此一蹶不振,石虎臣,你可恨我?”
石虎臣眉头都没皱一下,道:“杀人偿命,律法铁条,学生没有资格恨谁。若要说恨,学生更恨自己,身在石家,却没有及时阻止族人妄造杀戮,学生惭愧。”
裴俦点点头,又转向梅映宵,道:“你梅家虽免了死罪,但梅家儿郎从此不得入仕,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梅映宵眼波微动,道:“天理循环,因果报应,学生无话可说,明日自会离开邯京,再不回返。”
裴俦看他垂在身侧的手捏成了拳,挑眉道:“当真?”
梅映宵瞧他脸色揶揄,蹙眉忍了一会儿,沉声道:“奈何……学生还是有些不甘心。”
“哦?因何不甘心?”
“大丈夫生于天地,上不能以身报国,下不能收束族亲,致使社稷险些倾覆,百姓罹难,简直、简直白生了这一场!”
石虎臣听了这话,愣愣地瞧着他。
裴俦忍不住拍手道:“嗯,说得好,谢祭酒教得不错。”
二人瞧着他,面露讶异。
裴俦展臂搭在他们肩上,一手一个将人揽过,神神秘秘地道:“你俩要是从此埋没了,倒也可惜,谢祭酒指不定还要偷偷抹眼泪呢,日子还长,以后要不要跟我混?”
石虎臣:“……”
梅映宵:“……”
待送裴俦离开了国子监,石虎臣还愣愣地没回神。
梅映宵在他肩上拍了一把,他才猛然清醒过来,结巴道:“他他他……”
“咱俩以后就跟他同一阵线了,做事须谨慎些,万不可再像今日这般冲动了。”梅映宵远远瞧着裴俦马车离开,语重心长地道。
石虎臣神情古怪,道:“我不是说这个。”
梅映宵挑眉道:“那你想说什么?”
他憋了半天,艰难道:“以前怎么没觉得,裴首辅是这么……这么亲和幽默的人吗??”
梅映宵沉默了。
*
天色尚早,裴俦并没有急着回府,让车夫调转马头,往郊外的皇极观去。
他要去见一个人——刘奕。
说起来也奇怪,自铜币案爆发至今,这刘奕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裴俦同寇衍聊过,才知道自从景丰帝解了他的禁足,刘奕便自请去皇极观焚香诵经去了。
二人一合计,景丰帝都重新掌政了,一国太子万不能再沉迷修仙论道,裴俦便亲自去了趟皇极观。
裴俦从前在礼部时,没少往皇极观跑,不必劳道童引路,自己驾轻就熟地进了观,径直往太子诵经的唐王殿去。
刘奕虽贵为太子,但生性温和,平易近人,他仔细交代过观中众人,此番一切从简,不摆储君架子,大家也只拿他当寻常师兄瞧。
殿中照旧燃着降真香,裴俦环顾一圈,在左殿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上前行礼,恭敬道:“见过太子殿下。”
刘奕正捧着一卷《南华真经》研读,闻声放下书,站起身来,温声道:“不是说过了,在这里没有什么太子,只有……”
他的声音在见到裴俦面容的时候戛然而止。
刘奕失声道:“老、老师?”
裴俦无声一叹,维持着礼节,道:“殿下,臣乃龙渊阁大学士裴小山,冒昧前来,是想请太子殿下帮个忙。”
刘奕怔怔地望着他,直到裴俦一双手已经举累了,他才道:“裴大人不必多礼,有话不妨直说。”
裴俦从怀里摸出一卷书,双手呈上,稳声道:“臣斗胆,以先首辅所著《清河论》为邀,请求太子殿下回归庙堂,以社稷苍生为己任,护我大渊千秋万载。”
刘奕接过那卷书,随意翻了几页,复望向裴俦,轻声道:“这是父皇的意思,还是裴大人的意思?”
“臣与陛下一条心,只为稳固我大渊江山。”
刘奕倏然朝他伸出手。
裴俦不敢躲,脑子飞速转动,想不通他要做什么。
刘奕的手就停在裴俦身前一寸之外,只差一寸,便能触到那莹白指节。
裴俦行礼时一贯低着头,站在刘奕的角度,正好能瞧见裴俦长长的睫毛,此时不知在想些什么,正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