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十六见了他,先是给了个大大的笑脸,下一瞬,右手倏然伸出,一道白影径直对着裴俦刮了过来。
他迅疾出手,拿双指夹住,换得秦十六的一声称赞。
“裴大人身手不错!”
“过奖。”裴俦将那信封展开,拿出信纸一看,只见其上铁画银钩地写了一行字。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1]
“我家主子邀您往城西湖心小舟一叙,话已带到,十六就先走了。”秦十六说完就走,顷刻便没了踪影。
裴俦摩挲着信纸,嘴角忍不住扬了扬。
*
城西有片湖,约莫比景丰帝御园里那个大了一倍,平日里常有人泛舟湖上,携手佳人画船听雨,最受文人的喜爱。
裴俦到湖边码头时,天上阴云密布,下起了毛毛细雨,他一路行来,发上已盈满了细小水珠。
湖中央正有一艘画舫,上下两层,四角俱缀了宫灯,帘影绰绰,形容颇为风雅。
秦十六管这叫小舟?
裴俦无言片刻,四下瞧去,湖边空无一人,只有一叶枣红色小舟,应是供路边行人行至湖中所用。
周围的人想必早早被打发掉了,以裴俦的功力,自然可以踩着那叶小舟渡过去。
湖面上本来生着大片大片的荷花,秋日已至,眼下已经枯萎得差不多了,只余些残荷耷拉着,被雨幕一打,垂得更低了。
裴俦御起内力,飞身而起,踏过片片荷叶,往那画舫而去。
船中人听见了动静,掀帘出来,几步行到二层边缘,笑着冲裴俦伸出手。
裴俦落在了边缘的栏杆上,才站稳,低头就瞧见一方素白手腕,二人相视一笑。
“我非娇娘,不必如此小心。”
秦焱维持着手伸出去的动作,笑道:“我知道,我就是想这么做。”
裴俦挑眉,还是将手放了上去,被秦焱牵着跳下了栏杆。
他打量着周围,称赞道:“秦将军大手笔啊,这地方要花不少钱吧?”
“还成。”
裴俦“啧”了一声,“败家。”
秦焱绕到帘后吩咐人准备吃食,闻言道:“确实败家,皆因没有个管家的夫人,唉,难办,实在难办。”
裴俦不准备接这话,四下瞧了瞧,忽见角落里摆着一张琴。
“怎么,今日还请了人唱曲儿?”
秦焱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瞧见那琴也是一怔,看样子也是没料到。
他顿了顿,道:“你若是想听,在下愿意代劳。”
裴俦微惊,“你还会抚琴?”
秦焱将那七弦琴搬了过来,就放在案上,动作熟练地调音。
“是儿时我母亲教的,许多年没碰过了。景略,若是弹得不好,可别笑话我。”
裴俦撑着下巴,点头道:“不笑不笑。”
持刀断命的一双手,亦能拨出悦耳的泠泠琴音。
不似裴俦往日听过的那些或是大雅,或是华丽的乐声,这曲调起伏悠扬,空旷辽远,让人的心绪越过喧嚣繁盛的邯京,飘至遥远的极西之地,大漠,黄沙,草原,这才是这首曲子的味道。
就好像,秦焱身上的味道。
一曲终了,裴俦有些走神地道:“这是你家乡的曲子吧。”
秦焱将琴放回去,复握了他手,望着他道:“确是母亲在西境生活时学会的曲子。可是景略,爹娘是爹娘,我是我,我人在这儿,心也在这儿。”
裴俦被挑起的那点儿愁思瞬时散了个干净,回握住他,笑道:“我知道。”
后面有人敲了敲屏风,低声说了句什么。
秦焱道:“上来吧。”
裴俦好奇道:“你这是拐了个大厨上船?”
“我们家景略真聪明。前几日不是说带你去一枝春吗?奈何首辅大人公务缠身,总是逮不着机会,我只好将人家大厨绑来了。”
裴俦笑而不言。
热腾腾的饭菜很快摆了一桌,秦焱又取了两壶温好的果酒,二人碰杯时,外面雨声骤然大了起来。
“煮酒听雨,佳人在侧,真是人生一大美事了。”
佳人给他细细拨着鱼刺,闻言浅笑道:“首辅大人惯会享受么。”
裴俦望了过去,视线落在那一盘红蟹上,“要不我也给你剥个蟹?”
秦焱挑完了刺,将那一盘鱼肉端到裴俦身前,“吃你的吧,放着我来。”
裴俦吃鱼的动作忽然停了,静静地瞧起了秦焱。
坦白说,作为一个情人来讲,秦焱不似那些文人满口风花雪月,更像是一个任劳任怨的家庭小煮夫,净在裴俦的吃食与生活上下功夫,恨不得一日三餐全部包办了。
活了两辈子,裴俦最珍视的,也正是这种平凡。
裴俦饱餐一顿,伸着懒腰走到门口,瞧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喃喃道:“这雨越下越大,也不知何时才能停。”
秦焱漱完了口,又净了手才走过来,从身后将裴俦揽入怀里,贴着他耳边道:“正好,下雨天,留客天啊。”
雨声助眠,加上吃得太饱,裴俦犯起了困,暂时不想同他争这三言两语。
秦焱没听到回应,低头去瞧,裴俦已半阖了眸子,枕着他胸膛像是要睡过去了。
他眼神慌了一瞬,“景略?”
“嗯?”这声鼻音极重,带了困意,听起来有些撒娇意味,撩得秦焱心下一痒。
“景略,你可别就这么睡过去了,这顿饭我可没少费神,你不准备给个甜头么?”
裴俦微微清醒了些,嗫嚅道:“嗯?你想要什么甜头……”
秦焱将人转了个向,搂在怀里,抬了他下颌,幽幽道:“你说要什么?”
裴俦视线朦胧地从他面上掠过,停在那张薄唇上。他困意上涌,只想着快点将人打发了进屋困觉,遂垫了脚,顺着秦焱的手往上仰头,轻轻地碰了一下嘴唇。
秦焱眸子变得幽深起来,道:“这可不够。”
他将裴俦抵在门框,捧起他脸,低头就重重地吻了上去。
秦焱尝到了果酒的香味,混着裴俦本身的味道,诱得他不断深入,勾着对方不断翻覆,简直欲罢不能。
裴俦被吻得喘不过气,彻底清醒了,双手抵在他胸前将人推远了些,艰难地喘了口气,骂道:“你!唔……”
秦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手掌垫着他后脑,将人抵着又开始了第二轮攻势。
他细细描摹过对方唇线轮廓,作势要将对方尝个通透。
雨势渐盛,有斜斜细雨飘了进来,秦焱将人带着转了个方向,将门关了,在喘息的空隙里勾了方凳子坐下,将人搂了,重新捧起他面庞。
裴俦被亲得眼泪都出来了,秦焱暂且放他缓缓,细细吻在他额头眉间。
“秦!唔唔……”
秦焱将他一腔话都堵了回去,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裴俦终于连挣扎都忘了,双手环住对方,跟着一同沉溺在这个吻里面。
对方终于放过他,将人抱去困觉时,裴俦摸着肿痛的嘴唇,暗道:吃他顿饭真是忒不容易了。
*
景丰帝重新精政后,那耗费巨资打造的玉皇观似乎成了个摆设,寇衍提醒裴俦,还是要找个时间探探景丰帝的意思。
这日裴俦刚巧要同景丰帝商议秋收事宜,在承和殿外碰见了三皇子刘焕。
刘焕自拜了衍微为师,便少有穿皇家锦服,远远望上去倒似一个道童。他身后跟了个白袍道人,白发白眉,笑得同个假人一样,看得裴俦瘆得慌。
裴俦恭敬地行了个礼,“见过三殿下。”
刘焕微笑点头,“裴首辅。”
“三殿下这是刚见过陛下?”
刘焕笑得温和,道:“是,一点道家琐事而已。裴首辅找父皇有要事吧?此刻殿中无人,赶紧去吧,别给耽搁了。”
“三殿下慢走。”
片刻后,裴俦才得知他口中的“道家琐事”是个什么意思。
这刘焕同衍微出游几月回来,说是梦中得见真武大帝,蒙他点化,甘愿舍弃自己的皇子身份,从此入玉皇观修行,诵经修行,不再过问凡尘俗世。
景丰帝念及父子情分,保留他皇子身份,允了他的请求。
裴俦下了值,同寇衍说起这事,“你说这三皇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有那个叫衍微的,邪性得很。”
他没听到回应,转头一瞧,寇衍正盯着湖面,视线四散,明显在走神。
裴俦拿胳膊肘捣了他一下,“仲文,仲文?”
“啊?”寇衍回神。
裴俦蹙眉道:“你近来怎么回事?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
寇衍眨了眨眼,“无事,累的。”
裴俦不放心,“你与漆舆……”
“不说了,我不想说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汉·司马相如所著《凤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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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神棍
裴俦还没进家门, 就见一个轿子停在了太师府前,不见轿夫,只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在原地走来走去, 不时往街道上瞧, 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他瞧了一会儿,下了马车。
那小厮一见到他, 赶紧去请轿中人。
裴俦抄着袖子等了一会儿, 就见一戴冠男子从轿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