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俦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偏头瞧了长孙隐一眼,李婶会意地点了点头, 道:“不麻烦不麻烦!小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长孙先生腿脚不便,这家里又没个女人, 我正好闲得慌,给你们做桌菜, 权当打发时间了!”
裴俦搬了椅子出来, “李婶坐下一起吃吧。”
“不了, 我家那口子这会儿该赶集回来了, 我得去瞧瞧,他没什么心眼,别又被诓着买了什么不该买的东西!”
李婶说着便出了院子,裴俦跟着送了几步,才转身回来。
三人吃着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长孙隐喜饮酒,裴俦酒量不好,往常都会撑着陪他饮一些,这回秦焱在场,极自然地将这活儿接了过来,陪着长孙隐喝了半壶,眉头都没皱一下。
“好,好小子!这酒量颇有老夫年轻时的风范!”
“师父尽兴就好。”
长孙隐脸色酡红,打了个酒嗝,冲裴俦道:“景略,你实话告诉师父,这位秦小子,是不是、是不是同你是一对儿?”
裴俦脸色僵了僵,心虚地盛了一盏茶,咕噜噜地吞下。
秦焱笑盈盈地望向他,一脸神秘莫测。裴俦则使劲给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胡说八道。
长孙隐瞧了二人半晌,又灌了一口酒,才道:“你不好意思说便罢了,那些酸腐教条在师父这里不、不好使!你们在一处只要过得好,相亲相爱,师父便满足了。”
裴俦轻咳一声,埋头喝汤。
“对了,你娘亲的镯子,可给出去了?”
“咳咳咳……”裴俦呛了一口,秦焱赶紧去给他拍背顺气,视线之炽热,简直快要将裴俦脸皮给盯穿了。
“师、师父!”
“好好好,师父不提了,不提了,吃菜吃菜,秦小子,来喝酒!”
*
吃过午饭,待酒醒了些,长孙隐照旧要出门遛弯,裴俦想跟着去,长孙隐却将人一拦,冲他身后努了努嘴,道:“喏,你们小两口想必还有事要说,师父就不打扰你们了!”
裴俦压根不敢往后看,余光瞥见那人进了屋,在外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推门进去。
秦焱身着里衣,正将一件青色袍子往身上套,换下来的外袍正搭在一旁架子上。
裴俦一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就在门口转起了圈。
秦焱系着颈侧扣子,凉凉地睨了他一眼,道:“站在那里做什么?我又不吃人。”
“咳咳。”裴俦硬着头皮在桌边坐下。
“刚刚师父说的……”
“镯子?”
这倒给裴俦整不会了。
秦焱穿好了外袍,又去床头的包袱里找腰带,淡淡道:“想是在下平庸之姿,并非令堂属意的佳婿,裴大人瞧不上,也实属正常。”
裴俦背对着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银镯,细细摩挲着。
“娘亲是给我留了一个镯子,说是给将来儿媳的,毕竟是女子之物。你一个千金万贵的定国公世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一个旧镯子,我也怕折辱了你。”
翻找衣物那淅淅索索的声音停了。
裴俦没等到回答,正准备回头,后背倏然贴上了一股温热。
秦焱双手穿过他腋下,将他手掌环住,头也轻轻靠在裴俦肩上,脸贴着脸。
裴俦呼吸有些乱了。
秦焱蹭着他鬓角,轻声道:“拐了令堂的宝贝儿子,论起来,也是我对不起你们裴家。景略,莫要再说什么世子不世子这种话了,在我心里,你如天上明月光,比任何人、任何事都值得我珍重爱护。”
裴俦心中一热,晃了晃那镯子,“那给你戴上?”
“戴上。”
幸好秦将军手腕不算粗壮,那女式的镯子勉勉强强戴了上去。
秦焱举着瞧了一会儿,宝贝地扯下袍袖,将裴俦整个人自后纳入怀里。
“两重聘礼已下,你可不能再反悔了。”
裴俦疑惑道:“两重?”
“胜意。”
长孙隐名为他师父,自裴父裴母死后,担起了教养裴俦的重任,更似他亲父。胜意送出去,说是长孙隐亲自下的聘礼,也说得过去。
裴俦忽然有个荒谬的想法,那胜意还是他求师父造的,这么捋下去,岂不是他自个儿给自己下了聘?!
他赶紧甩了甩头,将这荒唐的想法忘掉忘掉。
秦焱不知他内心纠结,不知想到什么,眸光幽深了几分。
他道:“景略,你有事瞒着我。”
裴俦眼皮微跳。
“似你昨日这般毫无预兆地晕过去,不是第一次了。”秦焱语气有些沉闷,“景略,到底是怎么了?”
裴俦顿了顿,道:“无事,你别多想。”
秦焱眸光骤沉,微偏了头,一口咬在他耳垂上。
“秦鹤洲!松开!”
裴俦力气可不小,全力挣扎起来秦焱硬是没拦住,当然,他也没敢下死手拦。
物极必反就不好了。
见裴俦愠怒地瞪着他,秦焱忙举起双手以示无辜,道:“对不住对不住,下次我动口之前,一定先征得你同意。”
“你,你……”首辅大人颤抖着拿手指着他,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秦焱上前几步,作势要抱,裴俦立刻道:“你给我站那儿!”
他便不敢再动了,只拿一双漂亮眸子瞧着裴俦,脸上全是讨好的意味。
裴俦向来心软,原地逡巡几步,理智回笼,才道:“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实是这事儿透着古怪,我自个儿也说不清楚,更没法同你解释。”
他瞧着秦焱,忽眼前亮了亮,道:“或许有一个人可以解惑。”
“谁?”
“三青观主,不二。”
秦焱眼神微晃,道:“寻个时间,咱们去拜会他一下。”
“嗯。”
裴俦说了半天,有些口干舌燥,忙倒了杯茶润喉。
他在饮茶的间隙里瞧着秦焱,一杯茶饮尽了,忽道:“说到三青观……当年是你把我救上三青山的吧?为何从不告诉我?”
“又不是多大的事,不值一提。”秦焱眼神闪躲起来。
“只是因为这样?”
“嗯。”
裴俦亦想不出其他理由了,毕竟若是秦焱从那时起便“肖想”他,这种情节拿来邀功再好不过,他从没提过,想是那时的秦世子心高气傲,不屑用这件事套住他吧。
他忽觉得瞧秦焱顺眼了几分。
秦焱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在裴俦看不到的地方,手心渐渐冒了汗。
*
二人在剑门待了几日,终于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师父,真不愿同我去邯京吗?”
长孙隐摇了摇头,道:“我这个样子,去了不是给你们添麻烦吗?我在这儿挺好的,你好好做官,记得常回来看看我就行了。”
李婶一道来送他们,笑呵呵道:“小裴放心,咱们这乡里乡亲的,会好好看顾长孙先生的,放心回吧!”
裴俦嘴唇翕动,一言不发地掀袍跪下,对着长孙隐行了叩拜大礼。
秦焱紧随其后,跟着他一同跪了下去。
李婶瞧着二人一同跪下,惊讶地捂住了嘴。
“好,好。”长孙隐红了眼,倾身向前将两人扶起来。
二人并肩走出小院不远,长孙隐的声音忽低低地传了过来。
“景略,你最懂事了,记得时时看顾一下仲文,这孩子虽身居高位,奈何心眼太实,在那波云诡谲的邯京,哪里能过得快活。”
裴俦霍然回头,下意识想回去看看。秦焱却及时拦住了他,摇了摇头。
他眨了眨眼睛,应道:“景略谨遵师训。”
*
秦焱自掏腰包,让小厮另寻门路回京,自己去做了赶马的车夫。
裴俦争论不过,只得享受一回明威将军亲自赶马的滋味。
裴俦掀起车帘,头靠着车壁,瞧着秦焱后脑勺发呆。
他喃喃道:“你说,师父是真的痴傻了吗?”
秦焱微微偏了头,道:“大夫说是,那便是吧。”
道路颠簸,马车被颠得起伏不定,秦焱披在身后的长发乱飞,裴俦伸手去接,任青丝在指间缓缓流过。
“也对。”
前方道路开阔起来,地势也平缓了许多。
“到官道上了,景略,你这几日都没睡好,好好睡一觉吧。等到了驿站,我再叫你。”
“好。”裴俦放下车帘,自去睡了。
*
裴俦是被饿醒过来的。
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不是在马车上,而是在一间客栈里。
秦焱推门进来,道:“醒了,过来净手,我让小二把吃的送上来。”
裴俦任他带着穿了鞋,又被牵到水盆前。
双手入水温热,裴俦逐渐清醒了。
他瞪着秦焱道:“我是怎么上来的?”
秦焱净过手,拿架上白帕胡乱擦了,嘀咕道:“我就那样……上来的呗,啊,菜应该好了,我去叫人。”
这厮跑得飞快,裴俦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就着湿水拍了拍脸。
他真是越来越没有防范意识了。
裴俦向来浅眠,换了从前,哪怕是睡在自己府上,周围但凡有半点风吹草动,他立刻就能翻身起来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