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俦刚松了口气,又听他道:“裴景略,若我不是刚好在附近,若我没有循着足迹找过来,你要怎么办?瞎着眼睛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裴俦没出声。
“你就没想过我……我们会为你担惊受怕?你就不能好好珍惜自己?”
劈头盖脸的一番指责砸下来,裴俦越听越心虚,赶紧摆了摆手,小声道:“好了好了,没有下次了。”
秦焱起了作弄的心思,忽抓住了他乱摆的手。
裴俦一僵就要将手撤回来,睁开眼睛怒视秦焱,虽然瞧不清,但他知道,这厮绝对笑得可开心了!
“放、放手!”
二人好生“较量”了一番,秦焱瞧够了他的鲜活,放开了手。
裴俦气鼓鼓地收回手,觉得眼前变得更清晰了,索性坐了起来。
他转头怒视着秦焱准备放句狠话,瞧着他坐姿才反应过来,二人刚才那一番胡闹,一直维持着他靠在秦焱腿上的姿势。
裴俦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
尤其是触及对面那人眼底的揶揄笑意之后,裴俦愈发脸热。
他轻咳两声站了起来,晕乎乎地捡起灵钧系到腰间,道:“我眼睛好得差不多了,我、我们还是先查案吧。”
秦焱也站了起来,刚迈出一步就扶着腿,倾身靠在了墙上。
裴俦惊讶道:“怎么了?”
“坐得太久,腿麻了。”
裴俦:“……”
行了,不用解释他也知道,要不是他靠了那么久,人家腿怎么会麻。
裴俦挣扎了一会儿,还是过去扶了他。
秦焱身量太高,裴俦只好将他手环过脖颈,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往前走。
他把夜明珠递给秦焱,道:“拿着个珠子总不成问题吧。”
“尚可。”
裴俦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货绝对是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气他的吧!!
他给自己做了半天的思想建设,才扶着秦焱往前走。
明明只是麻了个腿,这人却仿佛受了什么重伤一样,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裴俦若不是习过武,怕是移动一下都难。
“劳驾,你能往那边偏偏吗?太重了我扛不动了。”
秦焱下巴枕在他发心,闻言微微偏了偏身子,有意无意地张开手掌。
裴俦果然瞧见了他掌心一道伤口,下意识道:“怎么伤的?”
“哦,兵器不合手。”秦焱语气平淡,仿佛这不过是什么芝麻大的小事。
裴俦立刻闭了嘴,任秦焱如何把周身重量压在他肩上,也再不吭声了。
昏暗的地道仿佛没有尽头般,二人行了半晌,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裴俦蹙了眉,心头浮上些许不耐。
秦焱微微偏头,拿脸蹭着他发心,道:“景略,待铜币案毕,你想做什么?”
“为什么这么问?”
不还是上值下值摸鱼吃酒吗?
“自打你回来就没停下来过,不想歇一歇,去瞧瞧别处的风景吗?”
裴俦停住脚步。
秦焱微微抬头,满怀期待地等他的回答。
“不想。”
裴俦忽站直了身,将他手臂拉下来,仰头望他,眯起眼睛道:“你腿早好了吧。”
秦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给我按头甜!(叉腰)
第62章 山显
“我……”
秦焱刚一开口, 裴俦便夺过他手中夜明珠,转头飞速往前走去。
他背影透着股决绝的凉意,丝毫不在意身后这人一般。
秦焱摸了摸鼻子, 赶紧跟了上去。
裴俦一手执夜明珠, 一手摸着墙壁前进,时不时拿双指碾一碾, 感受着周围泥土的湿度。
四周的泥土越发湿润了, 看来他们方向没走错。
二人一路无话, 前方忽出现一个分岔路口。
裴俦微微蹲下身,细察两侧道路。地上脚印十分杂乱,混合着部分车辙印,且两边的痕迹都不少, 瞧不出什么大的区别。
秦焱跟在他身后, 踌躇半晌,忽道:“景略,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裴俦微微抬头看他。
秦焱站在两条道中间, 展开双臂,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裴俦,这乍一看, 还以为他想要个拥抱。
裴俦凉凉地回望他。
秦焱略微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动了动左臂,道:“这边有风, 应该往这边走。”
“真的?”
秦焱笑看着他,道:“我曾带兵将金赤人追到贺兰山深处, 山里洞窟无数, 我可没少吃苦头。山里入夜透不了光, 我便是凭着这听风的本事辨别方向的。”
裴俦眼波微动, 起身往右边通道走去。
“后来呢?”
秦焱凑近了些,道:“什么后来?”
秦焱从前很少同他提及在西境打仗的事情,裴俦不由得有些好奇。
“你们追着金赤人进了贺兰山,后来呢?”
“我那时年轻气盛,当时只带了几百人,本是出去勘察地形,谁知半路遇到了金赤人的斥候,便想着灭口,谁知他们外面藏了人,人数是我们的一倍多。我断了只手,勉强还提得动刀,后来差了一个小将出去求援,他熟悉地形,身手也不错,终于我们在进山第三天的时候等来了外援。”
秦焱说到此处,声音低了下去,“我们脱身后,问及那小将下落,才知他带了消息回去后,不放心我,又偷偷摸摸潜了回来,准备带我们从小道离开,谁知半道被金赤人截杀,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裴俦瞧了他一眼,他遇到这种场面时,一贯是拍拍对方肩膀安抚对方,此时悲意上涌,便习惯性地抬了抬手。
没成想秦焱身量太高,他这动作便有些不大对劲了。
够不到。
总不能踮起脚拍他肩膀?
裴俦僵在那里,低垂着眼,深深唾弃起自己的愚蠢行为来。
他正要收回手,便觉被一团温热裹住了。
秦焱神色自如地握住他手,收至身侧,带着愣愣的裴俦往前走了几步。
“只是那一次后,我对战场之道愈发得心应手,从前读的那些兵书似乎也终于有了用处,不久,我便同将士们将金赤人击退了三十里。”
裴俦见他提及这些往事时神采奕奕,呆呆瞧着,忘记了挣扎,边听边并行着往前走。
裴俦虽曾身居高位,到底常年待在邯京,没见过真正的战场,听着听着便入了迷。
秦焱讲到精彩处,他甚至攥紧了对方衣袖,连声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他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秦焱定定瞧着,嘴角笑意就没下来过。
前方通道骤亮,秦焱说着说着便停了步,轻声道:“到了。”
裴俦转头看了看,立刻被那边吸引了目光,秦焱先松了手,待裴俦走开,他手又追着往前伸了伸。
此处分明是地底深处,却布置得似一座工坊。
裴俦转了几圈,果在其中发现了铸币的模具,相较工部留下的那个更精巧些。周围四散的都是其他器具,角落里还散落着不少细碎粉末,想是不合格的铜币碎渣。
裴俦在右边角落里发现了几口大箱子,打开一看,全是私币。
他转头瞧着秦焱,奇怪道:“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秦焱随手拿起一枚私币查看,道:“大部分人刚才随昌裕钱庄众人去堵你,一部分想是望风而逃了。”
裴俦蹙起了眉头,沉声道:“如今物证是有了,但就怕仅凭这些东西,还不足以将他们拉下马。”
秦焱放下铜币,道:“无妨,你这些日子到处跑,我也没闲着,再加上我搜集的那些证据,五世家是翻不起什么水花了。”
裴俦微怔。
秦焱目不转睛地瞧着他,温声道:“景略,这一次,我会完完全全地站在你这边。”
漆舆做事效率极高,京郊地道里那堆尸体很快被清理出来,又一一验过。让裴俦惊讶的是,这群人不是什么黑市打手。
景丰二十年,金赤来犯,三县罹难,大渊正处于内忧外患之际,景丰帝不忍再徒增杀伐,开恩大赦天下,这群人,正是那次大赦中活下来的死囚。
侥幸多活了几年,不知怎么做了这私铸铜币案的棋子,最终死在不见天日的地道里。
裴俦一路马不停蹄,请旨将京中的大小钱庄纷纷围了起来,清扫私币。
为防民乱,他又去了趟国子监,请谢铭与一众学子誊写文书,着京卫四处张榜,又在榜前设案,士大夫们往桌前一坐,不干别的,就为内心惊惶的百姓们解疑答惑,适时安抚民众情绪。
与此同时,石家、钱家、谢家等称得上名字的世家纷纷闻风而动,纨绔们收束了手脚,不再整日里招摇过市,欺男霸女。
裴俦忙完一圈,从大理寺出来时已至亥时,抬头看了看,天上一轮明月高悬,泛着微微凉意。
宫门已经落了锁,裴俦皇命在身,不受此束缚。
皇宫内不可策马,他只能缓缓地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四下寂静,裴俦一步步穿过那朱墙红瓦,正低着头想事情,听见前方传来马匹的嘶鸣声。
抬头一看,宫门大开,外面停了一辆马车,车前悬了两盏灯,照亮了那方天地,也将宫门前那个身影映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