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尚书,裴侍郎。”
“丢失的官银都在吟月房间里头,漆大人可自行去取。其间经过,明日我自会登门讲明。裴某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了。”
裴俦简明扼要地交代完,一撩袍子出了寻芳阁。
“裴大人慢走。”
寇衍张了张口想叫住裴俦,见漆舆视线又落在他身上,踌躇半晌,沉默着跟了上去。
最后下来的是秦焱,漆舆拱手道:“秦将军。”
“皇银一案,那吟月想必也是棋子之一,漆大人可以好好审审。”
“是,请秦将军放心。”
秦焱走出几步,忽道:“对了,关于此案,秦某日前偶然抓了几个人,想必于此案有帮助,若是大人需要,可持我的印信上三营去提人。”
漆舆正要道谢,秦焱冲他抬了抬手,道:“只是秦某有一事,需要漆大人帮个忙。”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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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波澜
翌日, 漆舆早早便在门口候着,将裴俦迎了进去。
两人错身而过时,漆舆几不可察地往后瞧了一眼, 又极快地收回了视线。
“昨日那两箱官银已经入库, 在下去工部同石尚书对过,确实是之前不甚失踪的皇银。”
二人在厅中坐下, 很快便有人奉上茶盏。
裴俦两指敲着桌面, 道:“不甚失踪?石公平同你讲的?”
漆舆点了点头。
裴俦神色微冷, 道:“若不是他从中作梗,哪里会发生这些事。”
“私铸铜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万万不可轻视,此案陛下全权交予我负责, 日后还要多多劳烦漆兄了。”
“职责所在, 定不容辞。”
裴俦将自己近日顺藤摸瓜查到的事情尽数告知了漆舆。
如今官银已经寻到,接下来最重要的, 就是找出暗里的制币窝点。
提到南洋那伙商人失踪时, 漆舆忽道:“裴大人放心, 秦将军早已未雨绸缪,那伙洋商一共六人, 皆已收押在营,随时可提审至大理寺。”
裴俦心下微惊,沉默着喝了口茶。
“公事说完了, 裴某想同漆大人说些心里话。”
漆舆顿了顿,示意厅中众人退了出去。
“裴大人请讲。”
茶盏中的茶梗浮浮沉沉, 裴俦的视线也跟着微动, 他淡淡道:“寇衍这个人, 漆兄是怎么看的?”
漆舆拨茶的手一顿。
“我不是来为他做说客的, ”裴俦望着漆舆,继续道:“我没头没脑地入了户部,承蒙他多加关照,在我看来,寇兄这个人,看似粗俗,实则心细如尘,最重情义。若是待谁好,那便是一辈子的好,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见漆舆没有回应,他又道:“还是说漆兄同其他人一般,觉得他粗鄙难耐不堪入眼?”
“不,不是。”
漆舆眼睫颤动,神情也失了素日的冷静,怔怔道:“寇大人心思单纯,重情重义,世间难得。”
裴俦不回话,等他说完。
漆舆闭了闭眼,道:“我一介刑狱官,常年药不离身,只知与刑狱犯人打交道,与朝中同僚们也相处不好,说不定哪天身死,还要被无数人唾骂。漆某这样的人,那样的情意……我担不起。”
“漆兄不必妄自菲薄,”裴俦望着天花板,悠悠道:“裴某幼年失怙,运气好碰到了老师,才不至于四处流浪,后来认了个表叔,很快也没了。这么些年,除老师外,命运何曾厚待过我?”
他掸掸袖子,站起身道:“活到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
“惜取眼前人。”
沉默须臾,漆舆才道:“裴大人,近日出行须小心些。”
裴俦深深瞧了他一眼,转身离了大理寺。
“大人,那我就先回了?大人?”
“啊?”漆舆堪堪回神,瞧着空荡荡的大厅,迟滞地点了点头。
少卿眼含担忧地望着他,拱手行了个礼,道:“大人别熬太晚,仔细自己的身子。”
漆舆冲他露了一个宽慰的笑。
少卿走后,漆舆放下手中案卷,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裴俦白日里那句话一直在他耳边萦绕。
惜取眼前人。
漆家亦是邯京贵族,虽不及五世家如日中天,亦是不可小觑的存在。
只是漆家向来子嗣单薄,代代单传,漆舆的母亲便是漆家独女,漆舆出生后,漆家族长便让他随了母姓,意在将来让他继承漆家。
父母相继病故,漆舆早早就成了漆家的当家人。
他先天不足,从出生起便泡在药罐子里,孱弱少年以一身病骨挑起整个漆家,世家们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不想他竟选择进了大理寺,做起了刑狱官,一身白袍,硬生生被他穿出了杀伐之气,也得了个“文官身,阎王骨”的名声。
从此再没人敢言漆家一句不是。
执掌刑狱之责,说是如履薄冰亦不为过。
他做不到蔡起辛那般手起刀落,只得依着大渊律令按部就班地一步步来,不冤判,也从不轻罚,做事只求公正,少了人情世故,落在有些人的眼里,便不是那么痛快了。
他一个从年头忙到年尾的刑狱官,硬是将大半世家都得罪完了。
漆舆从没想过会与谁心意相通,琴瑟和鸣。
父母走得早,生时亦是聚少离多,他于此道上并无任何期冀。
然后寇衍从天而降,开始变着法儿地讨他欢心,他以为时间一久,寇衍心里那股热乎劲过去了,瞧出他这幅尚可的皮囊下,藏着的不过是一副随时殒命的枯骨,便会同其他人一样,从此远离。
不想寇衍竟几年如一日,几乎日日都在他眼前打转,瞧得久了,长时间没见着,他竟还有些不习惯。
“我不愿你日日困在这阴暗的牢狱里头!更不愿你到了寒冬腊月,还要拖着一身病骨跑外勤办案!这还要我怎么说!”
漆舆吹灭烛火,行至窗边,瞧着天上的圆月,良久,叹了口气。
裴俦与漆舆秘密审过那群洋商,任他们如何询问,这些洋商都只说自己负责将私币花至各处,至于那制币之处,他们并不知情。
漆舆审人自有一套法子,看人眼光更是毒,瞧得出他们确不知情,二人遂离了地牢。
“在下将他们分开审问,说辞俱无大的不同,且他们都提到了同一个地方——昌裕钱庄。”
裴俦点头道:“嗯,这想必就是他们接头的地方了。”
“可要我立刻带人控制住钱庄?”
裴俦摇了摇头,道:“咱们抓人审人都是秘密进行的,未免打草惊蛇,还是得悄悄地来。”
“裴大人认为当如何做?”
裴俦想了想,摸出个管状物递给漆舆,道:“我会找人去探那钱庄的虚实,若是发现什么或是无法应对之事,便以此烟花为号,劳你带人赶过去。”
“此法是不是太过冒险了?万一……”
裴俦拍了拍他肩,温声道:“漆兄就听我的吧,放心。”
翌日,裴俦揣了几张银票,进了昌裕钱庄。
接待的伙计瞧他周身气度不凡,忙将他请至楼上,又去寻了老板过来。
钱庄老板笑得十分富态,道:“敢问公子贵姓?”
“免贵姓谢。”
谢家,大姓啊。
那老板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谄笑着道:“公子来此是为……”
裴俦拿出一叠银票,财大气粗地往桌上一拍,道:“兑钱。”
“哎好好好,”老板眼睛都亮了,道:“不知公子是要换多大额的?”
裴俦不耐烦地皱起眉,道:“实话告诉你吧,我家离邯京不远的郊外有几处田产,往年都是租给佃户,今年累死了个老翁,我家那老头心善,让我拿这些银票上门抚恤,不想这群刁民没见过这么大的银票,担心作假,我家老头不但不责怪他们,反而让我兑成碎币再交给他们。一群刁民死了就死了,你说说,这不是白给自己找罪受吗!”
钱庄老板连声应是,道:“令尊心善是好事,必定会有大大的福报。”
裴俦嗤笑一声,把邯京那些纨绔子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行了,赶紧的吧,给我换了,本公子还要去赴佳人的约呢。”
“好好好。”那老板将银票收起,眼底精光闪烁,道:“只是我这钱庄现下碎银不多,不知余下的换成铜钱可好?”
裴俦烦躁地挥了挥手,道:“随便随便。”
“好嘞。”
钱庄老板是个贴心的,还代雇了马车,将一大箱子铜币给裴俦运到了别院。
送钱的小厮走后,裴俦面无表情地让人将那箱铜钱都倒在院子里。
碎银与铜钱哗啦啦散了一地,裴俦随手抓了一把,果见其间夹杂着不少私币。
“将此处收拾了,送到大理寺去。”
“是。”
“我出去一趟,今晚不会回来,不必告知任何人。”
两个下属对视一眼,应道:“是。”
裴俦在钱庄等待的时候也没闲着,把他们“取货”的地儿给摸清楚了,等天黑后,又偷偷潜入了昌裕钱庄后院。
后门处有几个小厮在等着,裴俦隐在暗处,借着月光瞧着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