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们听他一口一个姐姐,人长得俊,嘴又甜,一个个都笑弯了腰。
寇衍木着脸站成了一根木头,实际上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裴景略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
二人出了东坊,在小巷中穿梭着。
寇衍撩开挡路的旌旗,道:“明日那香囊做好了,派谁去做事?咱们要做这事,势必要寻个热闹的地儿,邯京城明里暗里的探子可不少,总不能咱俩去?”
裴俦脚步微顿,道:“我来找人,放心,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
翌日未时,东西南北四坊之间的十字路口,搭起了一个小棚子,桌案上陈设的都是些精巧玩意儿,大多是布色花样不一的香囊,更有数不清的虎头帽、拨浪鼓、发带、禁步等小东西。
因为位置选得好,案前很快便聚集了一大波姑娘。
裴俦与寇衍选了个能看清小摊的茶楼,边嗑着瓜子瞧那边情况。
此处生意好自是在他们意料之中。
寇衍瞧了半晌,忽道:“我记得这块地儿怕行人拥堵成灾,不准摆摊来着,咱们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摆出来,真没事儿?”
裴俦瞧了他一眼,兀自饮茶,没答话。
恰逢一列邯京卫巡视而过,寇衍大叫道:“你看吧你看吧,一会儿就该把人抓……”
那列邯京卫贴心地绕过行人,目不转睛地去了下一条街道。
寇衍:“……”
“景略!”寇衍跳了起来,嗷嗷大叫道:“你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裴俦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只埋头专心饮茶。
任寇衍如何追问,裴俦都以沉默作答,被他问得烦了,干脆背过身子,不理他了。
寇衍眯起眼睛瞧他背影。
不对劲,这货绝对有事瞒着他。
三十匹绢布制成的成品,不过半日便兜售一空,黄昏时分,裴俦在茶楼等来了秦四。
“裴大人,卖出的所有钱币已经送至裴府,下官便回去复命了。”
裴俦拱手谢过,道:“多谢。”
等人走了,裴俦站起身就要跑,被寇衍一把拉住。
“那是定国公府的人吧?好啊裴景略,你瞒着我的就是这事儿?”
裴俦心中叫苦不迭,他也没想到秦四会亲自前来,这下他有嘴也说不清了。
“复命?向谁复命?你给我说清楚,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啊哈哈哈哈查案要紧,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裴俦找来一个箩筐,将那些售卖货物得来的钱币都倒在了箩筐里,二人关起门来清点了两个时辰,才将它们清点完毕。
寇衍甩了甩手,道:“可算是分完了,景略,你把那模具拿出来,放上去瞧瞧。”
裴俦手腕也酸得紧,拉伸了几下,才起身去寻东西。
今日那些小东西定价不高,属于贱卖,筐中约莫有两千余枚铜币,二人又根据成色不同,从中分离出几十枚有略微差别的铜币。
裴俦一一将这些铜币与现行铜币比对过,又拿那模具试了,发现它们并不能完全卡进那凹槽之中。
寇衍下了结论:“看来,这批私币的来处不是工部。”
裴俦疲惫地闭了闭眼,道:“总归还是有些收获,慢慢查吧。”
他们特意伪装成商贩,几经周转,就为求一个真实。
如今看来,已经有私币流入邯京市场,并且数目不小。
二人毫无形象地趴在桌子上歇息,许久无言。
安静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裴俦忽道:“你与漆舆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贪杯的人,那日却醉成那样。”
寇衍直起脑袋,下巴杵在桌上,挑眉道:“那你与秦焱又是怎么回事?”
“我先问的你。”
“你先问我就要答吗?”
“不说算了。”裴俦偏过脸,拿后脑勺对着寇衍。
果然,没过多久,寇衍先坐不住了,直起身来,推搡着裴俦肩膀,道:“醒醒,醒醒。”
裴俦不理他。
寇衍叹了口气,道:“好,此事先放下不提,你先说说你那圣旨是如何请来的?”
裴俦眼睫微颤,须臾才道:“仲文,你觉得如今的陛下,与昔日的有何不同?”
寇衍想都没想,道:“求仙问道,不理朝政,这简直差了十万八万里好吧。”
“是吗?”裴俦脑袋翻了个面,继续趴在桌上,轻声道:“可那日我向他请旨查院,他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
这下寇衍皱紧了眉头,不说话了。
裴俦渐渐忆起那日的光景来。
重生以来,除下元节与玉皇殿封顶仪式外,他少有直面景丰帝的时候。
那日要入工部查院,他早早便在承和殿外候着,请张德福代为通传,原本以为要费些周折,不想他只来回徘徊了一圈,张德福便出来请人了。
殿中充盈着降真香的味道,裴俦被呛了呛,忍着没发作,低头在殿中跪下行礼。
“臣户部侍郎裴小山,叩见陛下。”
景丰帝横卧在榻上,正执了一卷经书看着,闻言道:“平身。”
“谢陛下。”
“裴卿有何事?”
这一声裴卿,听得裴俦心都漏跳了半拍,他轻咬舌尖定了定神,恭敬道:“户部有笔账目对不上,是……修建玉皇观时的账目,国库皇银兹事体大,奈何工部库房无诏外人入不得,尚书大人便派下官前来,想向陛下求一道旨,查一查那工部库房。”
裴俦没等到回答,又不敢抬头去看,后脑勺渐渐冒了汗。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景丰帝越过经书,一双利目定定地瞧他,看不清眼底神色。
良久,那九五之尊才道:“准了。”
裴俦烦躁地闭了眼,双臂围拢,脸朝下趴在手臂上。
那是曾与他并肩而行的君王,睿智,机敏,审时度势,心在社稷苍生。
到底是什么变了?
若是他没有死,一切都没有改变,是不是会好些?
裴俦眼前骤然浮现出某人一张冷脸,他瞧了半晌,瞧得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人冷冰冰的模样,真是不好看。
唉,若是一切如昨日,似乎也不是那般好。
真是令人烦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58章 爱慕
他国商人每到邯京, 往往暂居在北坊那几条街,离皇城近,也最方便接触邯京权贵。
裴俦到时, 那间酒楼早已人去楼空。
那群洋商想是提前得到了风声, 连夜遁逃了。
裴俦扑了个空,脸色说不上多好看。
定国公府。
“主子, 人已经全数收押了。”
“嗯。”
秦四汇报完事情便退了出去, 在院里碰上了秦十六。
秦十六嘴里叼了个干柿子, 冲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四哥,刚从主子那儿出来啊?”
“嗯,少吃点甜的, 仔细你牙没了。”
秦十六一口咬下一半柿肉, 含糊道:“不会,我牙口好着呢。”
他眼珠子机灵地转了转, 忽道:“四哥, 咱们主子是不是要得偿所愿了?”
秦四奇道:“哦?怎么说?”
秦十六咽下那半块柿肉, 双手比划起来,夸张道:“那人查事儿都主动找咱了啊!这说明他信任主子依赖主子!这事不就快成了嘛!”
秦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摸了摸他头,道:“主子的事咱们别多置喙,做好自己本分事情就好。”
“哦。”
石公平借洋商之手, 将皇银私运出来,换作大量铜币, 与私铸币混在一起, 在大渊境内尽数花完, 日后查起来, 证据全无,也万万查不到他们头上。
这本来只是裴俦的怀疑。
如今这群洋商突然无故消失,倒是坐实了他的猜测。
只是,若要继续查下去,他需要更大的权力。
“我去!”寇衍听完裴俦的分析,道:“我任户部尚书已逾四年,再说,好歹我爹曾任次辅,陛下也得给他三分薄面,我去请旨!”
裴俦默了一会儿,道:“你我相比,谁更了解今上?”
未等寇衍回答,他又道:“我与陛下同行五载,说句大逆不道的,天下间最了解陛下脾气秉性的,兴许就是我了。”
寇衍蹙了眉,道:“可你如今的身份是裴小山,要如何说服陛下?”
裴俦微仰起头,瞧着天花板,轻声道:“我有时候会想,人的命运真是注定好的吗?我死便死了,可偏偏,老天爷又将我送了回来,究竟是我命不该绝,还是不该出现?”
寇衍听得心塞,道:“呸呸呸你别胡说!活着比什么都强,你还有我,有师父,还有我们家这一大家子人呢!别动不动就说死啊死的!”
裴俦轻笑。
寇衍小心观察他脸色,道:“那……陛下那儿?”
“我去。”
裴俦坐直身子,道:“仲文,陛下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裴俦,手中刀是什么刀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否听话,能否将敌人一击毙命。”
裴俦只身去了承和殿。
他甫一入殿,便愣了愣。
殿内未燃灯火,所视之处漆黑一片。
裴俦重生后眼睛不好,在夜里瞧不清东西,心里也不踏实。